孟克见大势已去,已是无力回天,而孟心却又下落不明,不知所踪,自知已到绝处,心如死灰,故而撇下金刀,先是自言自语,随后又长吁短叹道:“老夫辜负了先帝重托,有愧于国,有愧于民,有愧于我大姜为国捐躯的数万将士呐!今我父子丢失阵地,身陷绝境,真是天亡我孟家,天亡我大姜也!”
说罢仰天一声长啸,遂抽出腰间长剑,夹在脖颈之上,就要自尽以谢天下,而此次孟啸却并没有阻止他,似乎要与他一道杀身成仁,也提起那血淋淋的宝剑,颤颤巍巍的架在颊边,此时此刻还在安慰父亲:“父帅切莫担忧,我父子二人今战死此处,共赴黄泉,也算是对先帝的一个交代。好在我等身虽死,还有后来人,想来我大姜百年国祚,千里江山,人才辈出,定能卷土重来,保我社稷长存!”
说罢,两父子就欲动手自裁,而那庞征却率部在一旁静静看戏,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颇具玩味的笑容,似乎很是享受这血腥的场面。可正在此时,眼看着那剑锋就要顺着脖颈处的皮肉划下,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且听那山谷中一声巨响,忽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旌旗招展,又杀出一彪人马来,为首那将,正是先前“逃走”的孟心!
且说这孟心并非是要逃走,而是追赶先前的那些逃兵而去,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终于劝得一众将士杀奔回来,奋力拼杀,孟心则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挥剑指挥道:“勿要恋战,掩护大将军撤退!勿要恋战,掩护大将军撤退!勿要恋战,厌恶的大将军撤退!”心急如焚的孟心一连说了三遍要紧事,不敢怠慢,赶至此处。
而那孟克与孟啸回身见此幕,还有些恍惚,不知是否置身于幻境之中,眼前所见,皆是假象,不敢相信。而那庞征同样不敢相信,姜军的军心明明已然如同那消逝于火海之中的大营一般,随风而去,不复存在,但如今已然逃走的将士竟能折返回来,再与精锐的北军交锋,实是闻所未闻。
不知是不是孟心的鼓舞,先前逃走的大半将士见此都折返回来,自发的重组部队,从四面八方而来发动袭扰与反攻。北军猝不及防,毫无准备,见状难免有些慌乱,幸得庞征及其部将及时稳住阵脚,才不至大乱。“将军,大事不好!四面八方都是姜军,他们不仅没有逃走撤退,还胆敢向我们发动反攻!”身旁副将环顾四周,惊慌失措,忙汇报道。
周遭喊杀声震耳欲聋,若非见过方才姜军那极为狼狈的逃窜模样,庞征险些以为这是一场实现设计好的计策,引他上钩,四面埋伏,瓮中捉鳖。但姜军的攻势并不算猛烈,仍能看出在缺少指挥的情况下的劣势与缺漏。故而庞征一面率军击退那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进攻,一面追赶已然趁机走远的孟克孟啸两父子。
“妈的,天底下竟有这等奇事!?”庞征简直不敢相信,煮熟的鸭子竟然真能飞走,到嘴的肥肉竟然硬生生被逼得吐了出来,眼看着将要斩杀那孟克孟啸,折断姜国最后的依赖,不想竟又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趁机逃走,他又怨又恨,悔不当初,悔恨自己为何没能早些动手。
“孟克老儿休走!”庞征刚想拍马去追,却不想陷在阵中,进退不得,此时此刻那姜军好似斩不尽,杀不绝一般,无时无刻不抵挡在他的身前,一炷香的工夫后,他的马前终于没了阻挡之人,可那堆积如山的尸首与铠甲,却又成了一道阻碍他南下的屏障。再看那孟啸与孟克,却又没了踪影。
“耻辱,奇耻大辱......”庞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小声嘀咕道。身旁副将见如此情形,忙抱拳道:“请将军与我三千人马,末将愿杀入谷中,追上姜人,斩杀孟克老儿,取其父子首级,献与将军麾下!”而庞征此次却一反常态,摇了摇头,并没有鲁莽轻进,在与姜军的数次对阵之中,他已然开始觉得,偌大的姜国,只怕不止有尹温烈一个能人,他再也不敢小觑轻敌。
故而这一回,他难得一次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此战的主要目的,还是拿下赤霞山大寨,况且也斩杀了足够多的姜军士卒,立下不小的功勋,实现了前日里他与封天侯沈钦的约定,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大意轻敌,丢了已然到手的咽喉要害之地。更何况赤霞山乃是姜国最后一道屏障,此时已被他完全掌控,穿过山谷,再往南方便是一马平川,正适合他的铁骑驰骋,斩杀孟克父子,攻破承天府,不过是时间问题,故而他也不再心急。
摆了摆手,轻叹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这山谷中只有一条路,陡峭蜿蜒,崎岖难行,极易伏兵。骑兵若入,难免中了埋伏,进退不得,不是正叫那孟克老儿得意么?今日已然拿下赤霞山大寨,就此扎营!老子不信日后,逮不住他!”众将也大惊,不敢相信一向鲁莽的庞征竟也会如此顾虑周全,自然大喜,当即招办,安营扎寨,打扫战场,休养生息,也正好等待那沈钦率大军赶至此处,与庞征回合,诸事皆毕,余则不提。
说回那孟克孟啸两父子,原来他二人在见到孟心率兵来救,回过神来之时,拨马便回,很快便回到军阵之中,不及与孟心多说甚么,而是仅仅交换了眼神,便继续往山谷中退去。原来二人已然认清现实,知晓想要夺回赤霞山大寨已是难如登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得先保住性命,谋求长远之计,他日卷土重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正是如此。
而那孟心,自始至终保持着理智,没有意气用事,而是指挥部下井井有条,一面抵挡北军的攻势,一面相互掩杀,徐徐退入谷中,又抓住空当,率领部下彻底撤入谷内,逃出生天。而为了防止庞征率军来追,他还留下了数百军士,皆携弓带弩,多立旗帜,隐于山谷两侧,来回奔走,扬起沙尘,只因重点在疑不在伏,如今部队四散,一时间难以整合,只得以疑兵之计,阻止庞征入谷。
与此同时,他在谷中每隔几里地便设下一处埋伏,吩咐他们层层阻击,小心行事,不可直接与其交锋,待一个时辰后再依次,从外到内,徐徐撤回。诸事皆安排妥当,他才率部追赶已然走远的孟克与孟啸二人。父子三人很快便再度聚首,心中感慨万千,五味杂陈,鬼门关前走一遭,叫三人千言万语却无以言表,相视一眼,竟抱头痛哭,发泄心中愤懑。而孟啸孟心两兄弟也因此前嫌尽释,重归于好,一笑泯恩仇。
待大哭一场,宣泄情感后,这才重整旗鼓,走出山谷,徐徐向赤霞山后八十多里地的南理城退去。誓要以此为凭,与北军决战一场。谋划着重新夺回那天然的屏障,赤霞山。而南理城的守将刘不仁在得到消息后,慌忙率领城内诸将出迎三十里,将孟克等众迎入城内后,又大摆筵席,好生招待。
南理城本是一座边塞孤城,缺钱少粮,就连人口也无有多少,先前一直仰仗着赤霞山这座屏障的保护,才得以保全太平,不想今日赤霞山已落敌手,南理城便是岌岌可危,随时可能经受一场从未有过的恶战血洗。
但即便南理城情况恶劣,情势险恶,这刘不仁还是将城内最好的酒肉摆了满满一酒席,来招待孟克,为他父子三人接风洗尘,刘不仁自始至终陪在左右,小心侍候,不敢怠慢。毕竟这孟克乃是他区区一个边塞守城之将,半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于情于理,他都要小心照料,生怕出了半点差错,朝廷拿他问罪。
孟克郁郁在怀,满心不爽,而那孟啸更是如此,父子二人借酒浇愁,多喝了两杯,营中军前从不敢这般放纵的孟克也一反常态,借着酒性于席间怒骂庞征,后又泣涕不止,悔不当初,而一旁的孟心却是紧蹙双眉,一言不发,长吁短叹,沉默无言。
刘不仁极其部将自然是连声喏喏,不时附和,小心应对,不敢得罪。待将酩酊大醉的孟克孟啸送回厢房,妥善安置后,刘不仁这才松了口气,召集部将于正厅议事,说是要商议后续之事。
而那孟心则将房中照料醉酒不醒的父兄,正在用湿巾帕为父亲擦拭血污尘泥,不想手腕被一把抓住。孟心并未太过吃惊,而那孟克不知是说些醉话,还是大脑依旧清晰,含糊不清的说道:“心儿,此番多亏了你,否则我父子三人,就要......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一定,一定要夺回赤霞山......”孟心轻声一笑,为他盖好被子,半认真半哄人的回答道:“请父帅安心,好生休息。我们已在城中,一切安好。虽有要紧事,待明日酒醒,再做商议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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