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那南理城城楼之上,已是全副武装,戒备森严,严阵以待。上至将军,下至士卒,都接到了死战不退的军令,孟克答应他们,奏疏一封,上奏天子,请愿为此战所有将士,无论最终是死是活,都有朝廷户部拨款,为其照顾赡养父母妻儿,以终天年,同时减免五年赋税,以安其心。
如此一来,姜国将士皆无后顾之忧,欲背水一战,凭南理城与北军一决雌雄。此一战,无论谁胜谁负,惨烈与否,都将载入史册,这一仗也直接决定了,北军是否能继续南下,攻城掠地与姜国的生死存亡。
而身为大将军的孟克则披上那先帝钦赐的麒麟宝相吞金甲,手执九龙剑,登上城楼,指挥作战。孟啸孟心分立两旁,神情严肃,一言不发,也是紧张到屏住呼吸。他们已不算是甚么初次上阵的新兵,大大小小的恶战,生死之际,命悬一线的时刻也曾经历过不少,但都没有眼前这一场即将到来的鏖战更令他们战战兢兢。
不远处那士卒模样打扮的刘不仁也是如此。他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披坚执锐,上阵杀敌,与曾经属于他的城池共存亡。但或许他们不曾料到,北军此次虽然声势浩大,但却并没有即刻攻城的打算。
且看那天际初,山谷间,浩浩荡荡的北军朝南进发,军容肃正,井然有序,杀气腾腾。烟尘激荡,旌旗翻腾,长烟似虎,赤日如狼。隆隆战鼓隐其间,声声落在心坎上,好似阴云遮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前所未有的巨大压迫感。金戈相碰,烈马嘶鸣,为首的正是那北军将领方槐,身后则是他部下的三万大军。
待到那烈阳悬于头顶正中之时,北军的军阵已然在城楼之下排开,数十个方阵星罗棋布,于城楼俯看,密密麻麻,极为骇人。但姜国将士却不为所动,虽心中亦有些胆战心惊,但却将身板挺直,紧紧攥住手中的长枪,严阵以待。孟克更是早有军令在前,擅自出城迎战者,杀无赦。这是一场防守战,他们的任务,不是斩杀多少敌人,而是钉在南理城,设法夺回赤霞山。
且说那方槐抬头望了一眼并不算高的城楼,一眼便望见那正当中的孟克,他二人虽未曾谋面,但方槐却能从容貌与年龄差异中推测出他便是孟克。并未多言,只一挥手,军阵之中,号角响起,鼓声阵阵,有如天雷滚地,极为震撼,北军将士忽而齐声呐喊,喊杀声通天彻底,而那方槐却拨码回转,躲入阵中,不知究竟有甚么目的。
城楼上的孟克父子三人见此一幕也颇为意外,眼看这方槐不紧不慢,似乎没有多少攻城的意愿,但又不知其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药,故而不敢放松警惕。孟啸伏在城楼之上,伸长了脖子,探出脑袋,眯着眼看了许久,才纳闷道:“真是奇了怪,这北军攻城,既无有云梯战车,亦没有攻城器械,如何能攻城?莫非这是甚么我等不知晓的新式战术?”
“无论他们究竟意欲何为,我们也绝对不能放松警惕,让他们有可乘之机!”孟心攥紧了拳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孟克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抬手言道:“传令下去,叫各营各部将士严阵以待,不可放松,随时准备迎战!”“遵命——”孟啸孟心二人领命而去,只留孟克一人独立城楼之上,依旧观察着北军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少时,北军军阵变换,两旁军士若潮水般散开,让开当间,一员战将提着一个圆滚滚的漆黑布包,扛着长枪便冲出阵来。两旁军士齐声呐喊,好似是在欢呼庆祝,含糊不清,听不真切。城楼上的孟克及众将士的目光也一同汇聚到了那员战将身上,全然不知他下一刻要做些甚么,屏气凝神,好不压抑。
却见那人将手中布包丢在身前,包裹散开,滚出来一顶银光熠熠的狻猊兜鍪。孟克一眼便认出了那顶兜鍪,那曾是孟啸所戴。原来此乃是前日里孟啸中赵德李彪诈降计之时,深陷北军营寨中逃窜时所丢弃的。被北军将士拾得,交予庞征,庞征又上呈与沈钦。故而沈钦差这方槐前来骂阵之时,也带上了此物,用于激怒屡次上当中计的孟啸。
不料千算万算,少算了一招。智者千虑,偶有一失。偏偏那孟啸被孟克遣去传令,不在城楼,故而没有见到此一幕。
且看那北军战将,用长枪挑起兜鍪,举在半空,又仰头冲着城楼之上扯开嗓子,放声高喊道:“孟啸小儿,头颅在此,还不快快出城来降,免得他日人头落地,正与这兜鍪重逢呐。哈哈哈......”此言一出,惹得周边北军士卒皆齐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快活。城楼上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又闻听那战将高声叫骂挑衅道:“孟克老儿,皓首匹夫,将入黄土,不知在家戏子为乐,偏偏要披坚执锐,上阵杀敌,只怕你那颗白头终究要被自己的鲜血所染,再也回不得家啦,哈哈......”
孟克闻听此言,险些就要发作,幸得身旁众将连声劝阻,他这才逐渐冷静下来,似乎依然认清此乃北军的诱敌之计,故而不再放在心上。可他偏偏又不敢一走了之,生怕北军在他离开城楼之后突然发动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故而只得在城楼之上,这便躲不开那些污言秽语,叫骂之声。
“孟心小儿,黄口孺子,半大孩子,乳臭未干,还敢在此逗留!劝你快快滚回家中,免得尿了裤子!哈哈......”
幸得此时那孟心也不在城楼之上,不然不知会发生些甚么。但即便如此,身为人父的孟克在这些针对其最亲爱的孩子,肮脏不堪的挑衅之言落入耳中之时,亦是心如刀绞,怒发冲冠,双手死死按住那粗糙的城垛,双手十指更是陷在那石缝之间,任那尖锐的碎石将指腹刺破,流出殷红的鲜血来也不在意。紧咬牙关,怒目瞪圆,额角青筋密布,双眼满是血丝,恨不得用眼神将那战将撕成碎片,方才罢休。
“老狗老狗命不长!小儿小儿没爹娘!哈哈哈......”
“老狗没了胆,竟窝在城里做缩头乌龟,孙子,敢出来与爷爷一决死战么?!”
“我看他们是吓破了胆,姜国小儿,无能之辈!”
“先破南理城,在取那承天府,待破了城,也要在那皇帝老儿的龙椅上坐一坐,在他的后宫里好好玩耍一般,岂不美哉?”
“从爷爷的胯下钻过去,便饶你们父子三人不死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充斥在这天地之间,垂着头的孟克微微颤动,左右众将皆不敢上前劝阻,生怕一不留神弄巧成拙,而姜国将士也皆是怒不可遏,皆欲出城迎战。此时正逢那孟啸孟心传令归来,见城楼之上群情愤慨,众将皆欲应战,不愿再龟缩于城中。二人大为不解,面面相觑,满头雾水,慌忙上前将那剧烈颤动,双目赤红,踉踉跄跄的孟克扶住,两兄弟又分立左右,忙问道:“父帅,发生了何事?为何你等皆如此......”
话未说完,那城楼之下的叫骂声便飘了上来,落入二人耳中,先是一惊,随后便回过神来。惊见那城楼之下,北军将士竟然将那孟啸的兜鍪当作蹴鞠,在脚下踢来踢去。那圆滚滚的兜鍪真像人的脑袋一般,不想却遭受这般羞辱。孟啸哪里肯忍受这般奇耻大辱,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拔出宝剑就要出城杀敌,却被孟心死死拦住。
正在孟心极力劝说孟克孟啸冷静之时,忽闻那北军叫嚷之声,三人便伏在城楼之上循声望去,但见那还了得正欢的北军将士忽然散开,从阵中又跑出一队军士,高举着三个招魂幡,那幡原是不知从何处扯来的碎布片,用歪歪扭扭,粗陋不堪的笔迹写着孟克父子三人的姓名,立在阵前,北军众将士纷纷上前,解开衣甲裤带,便朝着那三顶招魂幡撒尿取乐,不时谈笑风生,大笑不已。
诸事皆毕,又将那三顶招魂幡踢倒在地,极尽所能,踩踏蹂躏,百般羞辱,那脸上洋溢而出的笑容,更是对孟克父子,对姜国最大的挑衅。
“父帅!请父帅准我出城迎敌!我只要,只要三千人马,定能杀得这帮畜生落花流水!”满面赤红,怒发冲冠的孟啸手执长剑,声音有些沙哑,怒火中烧,按捺不住,誓要与城外叫嚣的北军决一死战,却被身旁的孟心死死抱住腰腹,动弹不得。孟啸只得使出浑身气力将他一把推开,又转身将其踢翻在地,气愤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便用剑直指着那一脸无辜的孟心,厉声痛骂道:“你也是姜国的人,为何要拦我!”
“小不忍则乱大谋,兄长切莫意气用事!”孟心无奈的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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