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裴盛秦说要弹劾苻馗苻阳谋逆时,侍立在皇极殿角落的众多宦官宫女中,几人正偷偷以眼神交流。
不久之后,便有小宦官匆匆跑到宫中某处院落传信。
“老祖宗,不好了,裴盛秦在朝会上弹劾越王谋反!”
苍老的蒲老太监睁开眼,眼皮微颤,道:“还来找我做什么,还不快速速出宫报与越王!”
“是。”小宦官还没喘一口气,便又要匆匆离去。
“且慢!”蒲老太监又道:“你且附耳过来......”
......
皇极殿内,裴盛秦缓缓将昨日苻阳宴请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群臣听罢,皆是咂舌,若是裴盛秦不曾说谎,那么这苻阳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脑子也未免有些不好使。
竟敢在天子脚下,公然蛊惑大臣谋逆!若是找的某个落魄不得志想要放手一搏的大臣也就罢了,偏偏还找的是裴盛秦这种少年名将,人家裴盛秦前途无限,凭什么跟你造反!
只见秘书郎赵整出班,义正言辞道:“兹事体大,臣请陛下立即严查,若查出越王、东海王真有图谋不轨之事,当依国法处置!”
“哼!”只听一阵冷笑传来,一位要挂侯爵玉袋的老臣出班,怒道:“且不说这裴盛秦所言,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那也只能证明东海王心怀不轨,与越王何干?越王从头到尾不曾现身,只凭东海王一面之词,莫非还能定越王的罪不成?”
一向正义感爆棚,就连秦皇有过失都敢犯颜上奏的赵整,此刻见到这位老臣,竟是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没有立即反驳。
这老臣乃是武平侯毛当,早在皇始年间便已入仕,历任镇军将军、征西将军、豫州牧、梁州刺史等职,身经百战,以军功封侯,乃是赫赫有名的悍将。虽然及不上后世所评的十大名将,却也是忠贞为国,德高望重。
这位武平侯,也是个“老顽固”。
如此德高望重,又对国家有着汗马功劳的老臣,赵整自然不敢轻易开喷。
赵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毛老侯爷,下官并没有说要让陛下定越王的罪,只是例行搜查罢了。倘若越王殿下清者自清,自然是经得起查的。”
武平侯亦算是军中统帅,不过为了与坐镇陇西的河州刺史毛兴相区分,秦人一般将毛兴称做毛帅,毛当则被称做毛老侯爷。
毛老侯爷却放大了嗓门,朝着赵整吼道:“越王乃先帝之子,天潢贵胄,曾经更是做过我朝太子!只凭一孺子空口白牙,找东海王核实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去查越王吗?”
吼完赵整,竟又面向御座,高声道:“老臣敢问陛下,何时一孺子之言,便能让朝廷去严查当朝亲王,大秦朝可有这般道理?”
秦皇面色不由沉了下去,这毛当,竟是胆敢咆哮御前!
只是秦皇面对这些老顽固,历来也没有什么好的处置方法,毕竟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德高望重,其中甚至不乏开国老臣,打不得又骂不得。就说这毛当,追随景明皇帝入过关,追随废帝南逐过桓温,也替当今秦皇征战过诸国,一桩桩功劳堆起来,足够让天下人敬仰。他今日咆哮御前又如何?只要他不是犯了造反大罪,秦皇难道还真能把他拿下治罪不成?
赵整是身份不够,不能与毛当计较;秦皇则又是身份太高,不适合与毛当计较。这便导致毛当此时咆哮御前,一时竟无人敢于出言驳斥他。
最后站出来的,还是裴盛秦。
“毛当,这煌煌御前,岂容尔造次!”
裴盛秦早看这老头不顺眼了,你要当老顽固那是你的事情,你要给秦皇找不痛快也由得你,但你一口一句孺子几个意思?我裴某人招你惹你了?
很明显,这里是孺子是贬义词。
毛当被裴盛秦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道:“黄口孺子,也敢臧否老夫?老夫征战天下时,尔父都尚年幼!”
裴盛秦冷笑道:“你是武平县侯,我乃南充县侯,皆是县侯。你身经百战策马平天下,我亦披坚执锐教晋人胆寒。真要论起来,你亦不过如此,你能做到的成就,我也能做到。你不就是多活了几年么,有什么资格轻视于我?”
“翌子,你!”毛当勃然大怒,指向裴盛秦的手指不断颤抖:“你岂知忠义为何物!”
裴盛秦此时也豁出去了,当即回骂道:“本官不知忠义,毛老侯爷便知忠义了?老侯爷若真知忠义,为何没有死在寿光三年?莫非还有人拦着不让老侯爷自尽殉帝不成?”
“你,你你!”毛当气得直喘粗气:“孺子,汝口舌一直这样利么?”
裴盛秦这波回怼,可谓恶毒到了极点,你姓毛的不是暗讽我举报越王是不忠吗?那你既然忠,寿光三年殉国的人那么多,里面为啥没有你?
说白了,还不是惜命么!
你当年都不敢血溅五步给废帝伸冤,最后还得乖乖为当今陛下效力,如今又有何颜面指责别人?
现在的这批老顽固,其实已经不是最顽固的那批人了。毕竟最顽固的那批人,当初都已经跟着废帝一起被弄死了,真以为当今陛下和那已故的清河王苻法是善茬呢?
“本官口舌如何,晋朝的司马曜与谢安都很清楚,老侯爷要不修书一封寄往南边问问他们?”
裴盛秦又慢条斯理补上一刀,你难道还能比谢安司马曜更牛逼吗,他们我都能喷,还喷不了你?
“够了!”闹到这一步,秦皇便不得不出面了,看到毛当被怼,秦皇其实是颇为解气的。只是这话题越来越跑偏,裴盛秦这小子居然都扯到寿光三年去了,再不喝止,不知道他后面还会瞎嚷嚷什么。
“尔等当这皇极殿是菜市场吗?传朕旨意,武平侯毛当、南充侯裴盛秦君前失仪,各罚俸半年。”
秦皇下了论调,看似是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却已经是偏向裴盛秦了。毕竟毛当的年纪和资历在那摆着,将他和裴盛秦一个后辈一起罚俸,还都是罚的半年。这就相当于变相承认毛当和裴盛秦是平等的,否决了毛当论资排辈,自以为高于裴盛秦的优越感。
裴盛秦对这个结果自然是满意的,毛当虽说不满意,却已被裴盛秦怼得说不出话来。刚刚裴盛秦那句灵魂拷问“你为何没死在寿光三年”,对这位老侯爷的打击其实是挺大的。
于是一人欢喜一人愁,两人都规规矩矩接了罚旨,退回朝班。
“啖青。”
“臣在。”
见老顽固的气焰被裴盛秦暂时压下了,秦皇抓紧机会下旨:“令你彻查苻阳、苻馗二人,若有发现,立即入宫面禀。”
“臣领旨。”
啖青领了旨意,立即起身离去,风风火火查案去了。平时青蝇司没有刻意盯梢也就罢了,倘若苻阳苻馗真有不臣之举,在青蝇司的有心搜查之下,必然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
老顽固们见圣旨已下,且啖青也领旨去了,知晓再无更改之理,便也不闹腾了。毕竟还只是查案,犯不着和陛下对着干,若是最后真查出越王有罪,到时候再出面不迟。这里面许多人并不相信越王会谋反,越王殿下是大家伙从小看着长大的,天性纯良啊!此事想来是个误会,待青蝇司勘察清楚,自然便了结了。
最开始喷裴盛秦想让高祖绝后那个老臣又冲着郁郁说了一句:“南充侯,若是有司查实此事是子虚乌有,老夫少不得要参你一本,治你个诬陷帝胄之罪!”
这老臣乃是中书监胡文,倒也没啥功绩,就是单纯的资历老。
裴盛秦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和这老头对喷。倒不是怕了他,主要是想喷赢他颇为麻烦。他毕竟是个文官,满肚子都是引经据典,和毛当可不一样。毛当是武官出身,没啥文化,嘴笨,所以裴盛秦才能轻轻松松的怼得他哑口无言。
这胡文亲眼看到毛当被喷,此时还敢出来怼裴盛秦,明显是做好了对喷的准备,裴盛秦才不上当。
裴盛秦撇撇嘴,轻飘飘地说道:“本官只是向陛下奏述了昨日东海王所言,至于这言论真假,也只有东海王知晓。就算出了岔子,老大人也该弹劾东海王才是,与本官何关?”
......
朝会尚未结束时,通风报信的小宦官便已悄然来到了越王宫。
“恐怕再过一会儿,青蝇司便要上门了,还请殿下速速定夺!”
小宦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宫中之事复述一遍。越王苻馗穿着常服,目光失神,却已是面色铁青。
旧悬镜司统领赵逸侍立在越王身后,穿着如一老仆,他愤然开口,道:“这是苻阳的阴谋,他分明是要拖您下水,才故意对裴盛秦说那些话!”
苻馗怒而拍案,道:“孤早该明白,苻法那个逆贼的儿子,怎会是什么好东西!前些日子去东海王府时,便该杀了他,走,这便去寻那畜牲算账!”
“殿下,且慢!”散骑侍郎王皮伸手拦住苻馗,王皮是苻馗的智囊,平时几乎也是形影不离。
“此时就算我们杀了东海王,也于事无补了。”王皮苦笑道:“东海王这一招并非阴谋,而是阳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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