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龙门外。
“老臣翟辽,叩见殿下!”
翟辽一身戎装,跪伏在苻馗身前。他此行进城,领了六万余京营兵。
由于翟辽在京营绸缪多年,加之苻叡不得军心,且拥立苻馗也算是有大义名分。因此,十万京营之中,竟被翟辽策反了足足七万有余。剩下两万多不愿参与叛乱的,皆被强迫缴了械,与苻叡一起囚于营中,且留下了近万叛军看守,然后翟辽便带着剩下六万叛军入城与苻馗苻阳汇合。
如今云龙门外的叛军之数,已有近八万人!包括苻馗的两千越王卫率、翟辽的六万余京营叛军、以及苻阳麾下的万余乌合之众。
苻阳麾下成分复杂,说是乌合之众,并不为过。其中既有他游说各大奸臣起事临时凑集的数千家丁私兵,也有他先前广发“英雄帖”募集的江湖游侠,还有城内残余的复赵会乱民也都汇入了苻阳麾下。苻阳早已料到今日,当初以复赵会护法的名义令复赵会起事时便有交代,教他们一旦事有不利,便投奔于东海王。
“翟都统深明大义,投效义师,实乃我义师大幸啊,将军快快请起!”苻阳面带笑意,便要伸手去扶翟辽。
翟辽不为所动,仿佛没看见他似的。
苻馗此时才轻声道:“翟叔辛苦,请起!”
一声翟叔,让翟辽瞬间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他从地上起身,道:“老臣卧薪尝胆二十余年,直到今日,终于有机会报答先帝厚恩了!”
苻阳收回了手,却也不觉得尴尬,他其实已隐隐猜到,京营都统翟辽大概是苻馗的人。要不然凭什么会策反大半个京营来投奔叛军?苻阳对此倒也不算太过震惊,他早已猜到,苻馗的底牌必然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丰厚。他这次敢算计起事,也是打算让苻馗作为主力,否则光凭他苻阳的那点底牌,毫无成事的机会。
“皇兄当真是通天手段,小弟自愧不如!”苻阳轻笑着说了一句,似乎是在向苻馗低头。在翟辽明确站边苻馗的情况下,苻阳面对苻馗毫无半点优势。他身后的一万多人虽说战斗力未必弱,但却是临时拼凑,难以成军。而苻馗那边不但都是正规军,人数还是他的六倍。在任何人看来,苻阳如今都只是苻馗的附庸。
苻阳身后,影子、乞伏国仁、段业、鲜于乞、爨轻衣、冉吞天、九星楼主、青城山掌教、复赵会数位头目等人,或相识或不识,皆不由面面相觑,面有凝重之色。这些人地位都不低,或多或少也了解苻阳和苻馗之间的矛盾。他们应了苻阳之邀,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算是苻阳的人。原本只是准备来对付秦朝皇帝,现在看来,哪怕成功拿下了秦皇,或许后续与苻馗之间还有一战。
当然,他们是受邀而来,兵变成功后完全可以事了拂衣去,不再干涉苻阳苻馗之间的战争。只是这样一来,若是苻阳败了,那么先前许给他们的好处自然便难以兑现了。要知道,参与这种事可是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如果没有好处,岂不是白忙一场?
“殿下!”赵逸朗声高呼,将众人的心思扯回现实:“如今大军已至,宜速攻宫城,鼎定乾坤,以成光武之业!”
好家伙,把苻馗比作光武,那秦皇就是窃国的王莽了?那苻阳是什么呢?炮灰更始?
王皮咳嗽一声,道:“越王与东海王虽有误会,终究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如今更是荣辱与共。如今理应先除伪帝,以免夜长梦多,其余事可往后再议。”
王皮这么一说,算是缓和一下两派间紧张的关系,也提醒大家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听到王皮的话,东海王一派的人脸色终于要好看一些。
至于什么血浓于水之言,众人自然是半个字也不信的。当今秦皇是你俩叔父,不也是血浓于水吗,当年你俩的爹不也和秦皇是兄弟吗,杀红眼的时候却也没见谁手软了。
苻馗却看了看云龙门上戒卫森严的御林军,安抚住急欲攻城的众人:“不急,且再等一人。”
苻阳低垂着脑袋,半敛的眸子闪过一丝波动,他知道苻馗是在等谁。
云龙门内。
一身蛟服的蒲老太监在一众黄门的陪同下,颤巍巍来到了云龙门处。
“陛下以为越王、东海王此举,必是受了奸人挑唆,并非本意。咱家奉陛下旨意,来开此宫门,放越王、东海王及其部下入宫陈情,当面说清误会。”
蒲老太监唤此间镇守的御林军将领,如此说道。
那将领一愣,道:“二王已叛,岂能纵叛军入宫?”
蒲老太监高声道:“宫城尚有御林军、带械班直、诸监司力士拱卫,二王麾下不过万余人,便是放其入城又如何?”
将领面有异色:“好教老祖宗知晓,不久前京营已进京与叛军汇合,其中有一将领,竟向越王跪拜。有将士认出,那跪拜越王的将领正是京营都统翟辽。有了京营汇入,如今云龙门外黑压压的尽是叛军,其数目只怕已超过宫中戍卫。”
蒲老太监仍旧纹丝未动,轻描淡写道:“陛下自有安排,翟辽乃是四殿下亲信,是陛下安置在越王身边的卧底,必要之时,自会擒拿越王。你不会怀疑四殿下也背叛了陛下吧?”
“这......”御林军将领有片刻迟疑,四皇子苻叡乃是秦皇亲子,又一贯受宠,自然没有背叛秦皇的可能。且四皇子出任司隶校尉,翟辽也确实是他的部下。只是老祖宗说翟辽乃四皇子亲信,又说翟辽是受陛下之命潜伏在越王身边,此话却不知真假。毕竟御林军和京营是两个系统,御林军的将领也不知京营之事。不知四皇子与翟辽的关系究竟如何。
更何况,放叛军入宫当面澄清误会......一听便愚得不像一位君王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只不过,当今秦皇的仁慈程度,却也是自古未闻的,说不定还真能做出这般决定?
虽说长久的认知告诉他老祖宗乃是几朝元老,皇族忠仆,不应该怀疑老祖宗的话。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却不知陛下诏书何在?”
若不确认,他实在不敢开启宫门放叛军入宫,稍有差池,这便是天地倾覆的大劫!
蒲老太监挑眉看了他一样:“是口谕。”
那将领顶着压力又问道:“既是口谕,可有信物?”
蒲老太监一指身上蛟服,厉声道:“此太祖惠武皇帝御赐蛟服,见之如见君,此为信物!速速开门,莫再迟疑,平白加深了陛下与两位殿下间的误会。”
惠武皇帝苻洪生前并未称帝,至死也只是三秦王,按照礼制,其本身也只能穿戴蛟服而已。惠武皇帝当年赐蛟服给蒲老太监,确实有见之如见君之意,这也印证了这对主仆当初的深厚感情。
太祖的信物,自然是作数的,虽然惠武皇帝实际上的成就或许并不如当今秦皇,甚至都不如景明皇帝。但在这个崇尚宗法礼法的年代,只要是列祖列宗定下的规矩,都是作数的,除非你不认祖宗。想那晋惠帝何等昏聩,基本没干过啥好事,结果临终时留下让嵇氏子孙领血龙府的祖训,晋朝历代皇帝还不是得老实遵循。毕竟有句话叫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祖宗就是祖宗,再无能也是祖宗。
当然,被明确废黜的祖宗除外,比如先帝,这是从宗法层面上被废黜了祖宗的地位。
只是,你拿太祖皇帝赐的信物,来传当今天子的口谕?谁知道是真是假!
御林军将领虽然对蒲老太监之辞无可驳斥,心底却本能地疑窦更深,自然不愿开门。
只好硬着头皮:“此乱命耳,恕末将不敢奉诏!”
蒲老太监骤然发怒,须发皆张,一指那将领:“放肆,胆敢抗旨,拿下!”
身后跟随的黄门早有预谋,猛地一拥而上,瞬间制住了那将领。
“老祖宗,你这是——唔,唔唔!”那将领一句“你这是谋反”还没说完,便被堵住嘴巴,拖到一旁。
蒲老太监环顾四周御林军士卒,高声道:“此獠抗旨,咱家已将他擒拿,稍后押往有司论罪。尔等还不速开城门,也想抗旨不成?”
众将士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有几人领命,老实打开了宫门。
毕竟蒲老太监在宫中数十年,又是太祖亲信,威望实在太高,远不是先前被制住的将领可比。
随着云龙门缓缓打开,苻馗沉肃的面颊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他猛地一挥手:“入宫!”
叛军跟随苻馗,迅速往云龙门闯入。苻阳并不以为奇,他早就知晓苻馗与宫中那位老太监的关系。如影子、王皮、翟辽、赵逸等人,也都隐隐知道。苻阳身后那一群人,却是对此格外震撼,完全想不到越王竟能兵不血刃便夺门而入。
踏入宫门,叛军第一时间便制服了镇守此处的御林军士卒。直到此时,这些士卒方才相信,这蒲老太监,竟当真是从了贼!
只见蒲老太监早已是老泪横纵。他展袖抖腰,整理了一番衣冠,这才朝着苻馗庄重一拜,行着标准的君臣之礼。
“老奴恭迎太子殿下重返大内,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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