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魏镖头还说,其实走镖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风里来雨里去,洒脱是洒脱,但得养家糊口,只算半个江湖人。
长风镖局这趟人手充足,过了铜山谷,天还没黑便在官道旁找了块空地安营扎寨,其实月朗星稀也用不着过多倒腾,马头向内,十几辆车围成一圈,圈里再烧三堆火就成。
什么是江湖?
左青牛摸出个干饼,就着水啃了一口后招了招手。
镖头过来的时候踢了自己一脚,接过干粮没着急吃,小声道:“幡子得拿好了,别碰上的时候亮不出来!”抽冷子又说:“觉没觉得,一路上的风刮得怪?”
有个屁的风!
左青牛一身汗臭现在都没吹干,瞥了老镖头一眼,他没接嘴,寻思这老头没遇上人收些买路钱还反倒不痛快了,也不知道是胆子小还是骨头贱。
这都不重要,左青牛记得,前面再走二三十里就是观京城,可老不死的非要在城外过夜,抠抠搜搜,就这一点,便让人觉得不大气。
一趟就挣八百两,难不成挣了不花还能留着生崽儿?
左青牛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魏镖头对他满腹的怨气视而不见,心里放不下,又扯嗓子喊:“三儿?来来来!”
王三是个高头大马的汉子,功夫马马虎虎,手脚也还算勤快,这种人哪家镖行也不嫌多,他闻声缩着脑袋过来,就听镖头问:“你家镖行真说没就没了?”
沾苏少爷的光,长风镖局咸鱼翻身是最近才有的事,在那之前根本排不上号,可万通镖局在东都城里,却是实打实的一等一。
前年万通镖局的陈总镖头做天命大寿,花篮子摆了整条街,排场不是一般的大,据说,连三品大员都有提着贺礼亲来,谁能想到,说没就没了。
“这咋能骗人!”
王三一屁股坐下,“您是没看到,六月十九那天,天还没亮万通镖局就被当差的堵了门。陈镖头上上下下一家老小二十八口全给押走了,本以为关两天花些银子就能赎出来,哪晓得没等银子凑够,当天晌午就杀了头,奶娃都没留下,还连个罪名都没有!造孽哦!”
那日王三确实吓得够呛,活了大半辈子的陈镖头难免屁股不干净,可谁也想不到不仅自己横死,还祸及了妻儿老母,虽然几百个镖师大都遣散活了命,但谁不是心有余悸,看透了只能说世事无常。
“瞧!我说什么来着,挣了银子就得该吃吃该喝喝,还好官府只拿首恶,魏镖头你要伏了法,算是无牵无挂。”左青牛打趣道。
“滚!我要被抓了,就说你是我亲儿子!”
近几日东都动静大,连朝中要员都倒了好几个,不过这些离自己太远,远没有万通镖行轰然倒塌对自己冲击大。魏镖头转过头,又听王三小声说:“绿柳司!”
魏镖头恍然大悟。
出门之前听苏少爷提过,说是皇帝老爷新设的一部,别的不干,专门收拾打打杀杀不知收敛的江湖莽夫。
听苏少爷那口气倒是不以为意,可朝堂要整顿江湖,真要甩开了膀子干,无异于悬在很多人头上的一把刀。但莫说东都,天下武林历来如此,哪个英雄好汉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死几个人,或者伤及些无辜,在所难免,都快意江湖了哪还受条条框框约束。
当初北燕立国也不是没出过幺蛾子,马踏江湖的偏巧不是别人,正是博山侯府里的老侯爷。
苏长卿当年的确把北燕武林收拾得服服帖帖,但也没动不动就抄家灭人满门,真要说起来,太祖当年还是绿林出身,也是个莽夫。
难怪这一路去冰州多了好多人拖家带口进进出出,管它有风没风,魏镖头捏着个干面馍馍思索,反正,就觉得风刮得怪。
孟桐欢跨着刀勒了勒后背,伤口好得再快,动一动也还是觉得膈应。他见三堆火就魏镖头那边人少,不言不语凑了上去,蹲下后双手在火苗上烤了烤,看着升腾的星星点点,问:“老镖头,铜山谷的山匪总共多少?”
“不多不少七十二个,不要脸自号七十二地煞星,真要跟北燕当年的北斗七军比,连个渣都不算!”
孟桐欢老镖头不熟,只晓得是酒剑书楼派来跟着押镖的,苏少爷肯定得罪不起,本打算好好将姓孟的供着,哪知人家一直走在前头,也就打尖歇脚的时候来凑个热闹。
这人不喜欢说话,要么打坐,要么反复练一式刀法。
“孟兄弟是书楼的人,可听说过绿柳司?”虽然铜山谷的狗难得没出来拦路,可岂不正好,那七十二个煞星是死是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老镖头反而问起了绿柳司,可转念一想,铜山谷的悍匪不会真死绝了种吧?
孟桐欢睁开眼,见三人都好奇望着自己,也不藏话,“还不算,少爷说楼里不收耍刀的,说能走完这趟镖试着破个例,还说那绿柳司可不得了,我打不过,两个司丞,一个是北燕四剑的叠浪,还一个连少爷也不认识。”
魏镖头恍然大悟,抬头看见孟桐欢腰间明晃晃的刀,“孟兄弟刀法精湛,即便打不过,估计也就输一招半式。”孟桐欢舞刀自己看过,看不懂,可但凡自己看不懂的路数,肯定超出常人一大截,那叠浪即便名声在外,又能厉害上了天不成,他问:“孟兄弟真是大雪山人?”
朱蛾的大雪山啊,估计东都还没过完夏,便会开始下雪。
他摇头不语,随即一手警觉摸向刀柄,起身望去,后方的官道上从铜山谷窜出几十轻骑,近了才看清人人佩剑,又清一色穿了件墨绿官衣,腰间系着条暗红宽带。
有人勒马问道:“谁杀光了铜山谷匪贼,可是尔等?”
老镖头连人亮的牌子都没看清楚,赶忙起身回话,“大人!我等哪有这本事,还道贼人起了善心,莫不成,真死绝了?”
那人打量几眼,转身领着人马而去,天黑也没看见路上有烟尘,不过快马简行,的确来去如风。
“这他娘的又是哪路人马?”魏镖头摸着脑袋苦笑。
“绿柳司!”
孟桐欢继续烤着火,眼睛忍不住回望着东都,想起少爷还说,你回来的时候,要是还没本事跟叠浪过过招,那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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