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即末。
近几日,书楼里除了寻常买卖无甚大事,东都令李立倒是抽空来过一趟。李大人出人意料没有外迁,志得意满喝过一壶小酒之后,他不谈正事,信口说起南卫小琴仙到了东都。
上回听人说起小琴仙,还是烟阳艨艟上与表弟钱尧同榻而卧那次。能让钱世子念念不忘,猜那小琴仙定然不是庸脂俗粉,但要说她能倾国倾城以至祸国殃民,甚至有皇子为之兴兵,苏锦却是不信。
依自己来看,美得不可方物,不过是种想得得不到的遐想。
不过如今小琴仙能活着从北海回来,肯定不是去闯瓦山九死无生的剑阁。
比起小琴仙,那铁手韦长春安了心在城南的墙根儿编竹篮竹篓卖,更让人觉得意外。救韦长春一命,不过还他帮盗圣黄粱敛尸的情。巧了去,韦长春也是将人埋在了城外鱼市坊边的芦苇荡里,坟堆离去年与炉中剑围着火塘喝酒的地方不远。
苏少爷回府路过朱雀道,看见一辆器宇轩昂的马车缓缓驶过,马车前后各自簇拥着一群白衣剑士,前头还有禁卫开道,而那侃侃而谈的引路公子,不是别人,竟然是太子燕穆清。
本以为太子礼贤下士,苏锦一打听才知,原来车厢里坐的,正是前去拜访东都太学院的小琴仙。
除了太学院,东都的名胜古迹还有很多,小琴仙估计也会在东都盘桓好一阵。苏少爷见了太子羽扇纶巾,突然觉得好笑,就不知太子殿下需不需要兴兵造反才能虏获芳心,便是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冲没牙的马夫调侃道,“三郡主你觉得丑,要是你能不被马尿淹死,等本少爷的生意做大做强,便把小琴仙买来给你当婆姨!”
“这……不太合适!”
那马夫眼咕噜转了又转,也不知遥想到了几万年之后,嘿嘿一笑,看见燕素素的长弓砸来,又马鞭一甩便驱车飞奔回了博山侯府。
临近小暑,侯府里的绿荫清凉。
苏锦去给大母请安时,她正在香气缭绕的佛堂外一针一线织着红被。大母将针头在头皮上蹭了蹭,说:“听人讲,西秦的六月也天寒,你堂姐她又没心没肺,来!锦儿眼力好,帮大母穿穿线头。”
堂姐几日不见人影,哪里会担心西秦是寒是暖,何况满室皆红她肯定会觉得丑。苏锦接过针线说:“大母有得忙,除了红被红枕,还得多织几件小衣等着奶娃穿。”
大母展颜一笑,拍脑袋道:“说得也是,最近老是健忘,东西到了手边又常常不知要做何事,就连弘毅的儿子都忘了有来,可别忘了待会还要送个香囊过去。”
堂兄成亲早,前月抽空从钟离老家接来了嫂嫂侄儿,一家子可算团圆。自己观云亭喂鱼时见过几次,那嫂嫂拘谨,那娃娃方才三四岁,也生得憨厚,本是平凡出生,大概他们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住进这么大的宅子。
苏锦穿完针线起身,便见佛堂里出来个灰衣和尚,那和尚见了自己合十一礼,宝相庄严道:“阿弥陀佛!不日便再见,苏公子果真与佛有缘!”
大母忙道:“锦儿,这便是千佛宗来的玄真大师,而今更是贵为城里金刚寺的住持方丈,也是心诚,才万幸请大师来帮我讲禅、念几遍《宁心咒》。”
“阿弥陀佛!”
苏锦笑着打量了玄真和尚几眼,金刚寺无所谓破落,喝酒吃肉也不见得就不是得道高僧,反正真要在侯府作妖,肯定讨不到好。
苏锦与之寒暄几句过后,玄真便告辞而去,赤脚灰衣,并未要一文香火钱。
从佛堂出来,苏锦又去了老太公的菜园,正巧遇到豹芝堂匆匆离去,四翁送走人之后拉着自己说:“烟阳急报,说陈国不顾劝阻,三万人马过冰州,直扑烟阳城,这不,陛下马不停蹄遣豹尚书来议。”
苏锦想不通,陈国疯了不成,怎就敢穿过冰州直扑烟阳。
甫一推开栅栏,便听老太公头也不回说:“薛黑子密报,有影卫持手谕让天权部东移以防范北海,说是熊四海的玉衡水师有沿水南下的迹象,这才放了陈国小儿突袭烟阳。烟阳、陈国、冰州和北海,尽是法外之地,他是想空手套白狼,可说到底,不过是燕镇川想给老夫上上眼药,要试试我苏府底线。”
熊四海的水师真要顺水而下,船也只能开到南江沿岸那两国百战之地,要天权残军去防,的确多余。
北海是老侯爷给烟阳王钱氏留的退路,战事骤起,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不说,即便烟阳不敌,钱家也还能留得青山在,可毕竟苏府与烟阳的纠葛远胜寻常的一段香火情。
果然,听太公又道:“那姓钱的不知好歹,当年就算有心自立称王,也万万不该选在易攻难守的烟阳,死了活该!”
苏锦默不作声。
老侯爷起身弹了弹腿,“你小姑哪里可去探视过?”
“有闲便会去。”
苏长卿闻言点了点头,骂归骂,一想到府里痴痴傻傻的小女苏梅,又于心不忍,傲然道:“天塌下来还有老夫顶着,你小子该干嘛干嘛,不还封了个永世王府洗马么?那近日便去王府里履职走走,也让燕镇川看看,我苏家脊梁骨可不软,那烟阳他想要吞,老夫不带皱一下眉。”
苏锦嗯了一声便被赶走,出府便听人议论说,今日小琴仙以琴会友,将太学院里一帮学子羞得灰头土脸。
他转念一想,小琴仙才从北地归来,那里便已经硝烟四起,兴许是巧合,兴许这小琴仙本就不简单。
苏锦出了门,对那马夫道:“走!带你见见未来的婆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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