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世医女

第303章

    
    这一日,风和日丽,山川被季节染成了五颜六色,好一派北地秋景。
    裴元丰领着旌南护卫军,押送毕彦至旌国与大云交界之地,亲手将毕彦一个活人并一排毕彦党羽之棺木,正式移交到了李、陈二位参军手上。
    裴元丰的视线从李陈二位参军身上,扫过他们身后的安北护卫营将士和安北前军营将士,却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裴元丰拱手笑道:“先头派人送过信,毕彦已经晕迷多日,只靠瑶花汤吊着性命,怎的不见医家前来?”
    李参军笑得一片温和,也跟着拱手道:“裴将军尽管放心,我们王爷自有安排,人既交到了我们手上,我大云军队,自会立即后撤,还请贵国也如先前约定撤兵就是。”
    裴元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照这情势,他们家世子爷珍而重之交代的差使,大约是没办法完成的,裴元丰只得笑容更加灿烂地掩饰道:“这是自然,末将也只是担心让这狗贼就这么悄无声息送了命,是便宜了他。”
    李参军拱手笑道:“裴将军放心,这人既交割给了我大云,我大云医家的本事,想必裴将军最是清楚,定会让他活着回朝领罪。”
    裴元丰见状,也只得拱手作别:“如此,末将便也放心了,待来日大事得定,再来和贵国相商世代友好之谊,就此作别!”
    在李陈二位参军拱手作别声中,裴元丰调转马头,往北而去,他不自觉摸向怀中锦盒,他们家世子爷,究竟打得是个什么算盘?怎么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脑了呢?
    安北护卫军押着毕彦的囚车进入安北大营时,苍穹上已是繁星点点,安北王自己举着火把,围着那囚车转了一圈,看着里头生死不知的毕彦,摇着头笑道:“就这么个将死之人,搅得这天地间混沌一片,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说完又看向张家老祖道:“还请老先生伸伸手,起码得平平安安,把他送到官家手里才是!”
    张家老祖只笑着拱了拱手,往前几步到了那囚车前头,早已有护卫把那毕彦的手从囚车的缝隙里拉了出来,张家老祖伸了手,便开始给那毕彦诊起脉来。
    安北王背着手一转头,见得秦念西一幅极为好奇的模样,看着那囚车,便又笑道:“念丫头也去看看,万一要施个针什么的。”
    秦念西连忙笑着行了礼,几步往前,也伸手开始诊脉,只一双眼睛看向那囚车中,毕彦双目紧闭,面庞依旧瘦削到干枯,隐现油尽灯枯之相,不自觉想起前世里君仙山大火那日,这人满面的春风得意,还有无尽满足的笑容……
    秦念西突然觉着,总算没有白白重活一遍!
    秦念西手下突然微微一顿,一丝极为异样的触感在指尖蔓延到心里,她眼里闪过一丝讶然,再往前凑了凑,仔细看了看那毕彦的面颊,想起从前毕彦在君仙山时,老祖宗在药房里倒腾了许久,心下顿时了然,她不自觉看向张家老祖。
    张家老祖已经诊完脉,站在一旁,见得秦念西看过来,只笑眯眯转开头,朝安北王拱手道:“王爷放心就是,到了老儿手上,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定会让他大睁着双眼,看看咱们大云的太平盛世!”
    安北王也不多问,只哈哈笑道:“如此,便有劳老先生了!想必翌日官家见到这老贼,必能龙心大悦。”
    张家老祖也不避讳什么,只招手示意了宁舍近前,从袖中摸出个药瓶,递到他手上,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让他跟着护卫营押了囚车,往旁侧去了。
    夜深人静,宁舍拉着道齐,又往搁置那囚车的军帐中转了一圈儿,再替那毕彦把了一回脉,才放心地跟着一脸无奈却又纵容着他的道齐往外,再回头瞧了瞧那军帐,轻笑道:“这囚徒的待遇,可是好得很。”
    道齐轻声道:“总不能叫他没死在病上,倒是被冻死了吧。”
    又往前走了几步,宁舍见得四下里空旷无人,才又扯了道齐的袖子道:“师叔,为何他脉象是心疾,老祖宗给的那药,我嗅了嗅,倒好像似毒非毒。”
    道齐瞥了他一眼,才答了个似是而非:“你这性子,忒跳脱了些,老祖宗那是谁,非道非俗,他老人家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做就是。”
    宁舍愣了半晌才赶上道齐:“那老小子,真的去过咱们山上?”
    道齐想起远夷山脉里那森森白骨,再想想他窝在囚车上那副模样,便无比舒心地点了点头:“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把自己给算计进去了,真是善恶有报啊。”
    宁舍却只沉浸在毕彦的病情和那瓶似毒非毒的药中,一脸兴奋道:“老祖宗这是,为了让他自乱阵脚?”
    道齐笑得一脸温润:“不乱就死,他怎么甘心,他费心搭建的旷世基业,呵呵,到头来,一场空啊……”
    三日后,毕彦已经神智清明,可以靠坐在那辆双马拉的囚车上,路过大片沉甸甸等待收割的稻田,再绕路进入繁华的安远城,再路过已经开始收割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再路过军户之家聚集的祁城,再路过一片荒凉的戈壁,遭遇络绎不绝的军需队伍,一路往南而去……
    大军在前线,今年这一年,从插秧到收割,都是军户之家的妇人们,带着家里的孩童和下剩的男丁,还有那些从前因伤病不能上战场的兵丁,以及老得扛不动刀枪剑戟的老兵丁,咬着牙,熬出来的,总算天可怜见,虽说天暖得晚,但这一年竟是风调雨顺,平平安安来了个大丰年。
    她们已经忘了,是哪个豪爽健壮的妇人说,既有战场上的女将军,就能有下地种田饱肚子的妇人,总不能家里没了男人,总不能没了大军帮着种粮,就叫一家老小捱饥受饿,就叫自家男人在战场上饿着肚子打仗。
    她们只记得,收割的时候,那位安北的王爷,站在大片的稻田中,眼里泛着泪光,称赞她们都是能顶门立户的贤妻良母,再大手一挥,今年所有军户,都能多分一成新米。
    第一顿新米熬出浓稠的汤粥,从祁城到安远,袅袅炊烟带着新米的清香,飘散在北国大地之上时,长公主府传出二哥儿诞生的好消息。
    长公主这一胎特别顺利,哥儿落了怀不过七日,人便恢复了过来,面上还发散着浅浅的红晕。
    秦念西安安闲闲坐在晓月轩的庭院中,就着裹挟了丝丝寒意的秋风,喝着热乎乎的桂花米酒酿。
    夜空中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阵阵空幽的埙声,秦念西不自觉握上胸前那个散发着温热的小玉埙,突然坐直了身子。
    胡玉婷听得那若有似无的埙声就有些紧张,再瞧见秦念西那双眼发直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坐直了身子,不错眼瞧着她,仿佛只要眨了一下眼,她就能不见了。
    那埙声响过一阵之后,突然消失不见,秦念西呆怔了许久,才靠回到椅上。胡玉婷见状大大松了口气,却听得秦念西笑看着她道:“婷姐姐别紧张,如今是他着急找我,不是我着急找她,他那阿娘还在祁远山呢,咱们急什么。”
    胡玉婷有些讶然道:“姑娘怎的那么确定就是他?”
    秦念西笑了笑才道:“大姐姐从前教过我一个怎么才能把曲调吹得更婉转的法子,说是那位董娘子教给她的,刚才那曲调,吹得婉转清扬,哀而不伤,造诣不凡啊,难怪大姐姐能将他引为知己,只可惜,哎……”
    胡玉婷正想说点什么把话题岔开,秦念西却又笑道:“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咱们只怕看不到紫藤姐姐成婚了。”
    胡玉婷怔了怔才颇有些伤感道:“咱们这一回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紫藤姐姐了。”
    秦念西深深闻了闻酒盅里桂花和着糯米的清香,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花香散人愁绪,我虽也有万般不舍,可只要紫藤姐姐能放下心结,即便远隔天涯,咱们也只能替她高兴。再者说,这北地咱们家这么多人,何愁没个照应,更何况,等我们走了,这北地女医馆,也得有个紫藤姐姐这样的人托付不是?”
    胡玉婷仔细看了看秦念西,见她面上一片平和愉悦之色,似乎比之从前,有了许多变化,不禁心下感慨万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秦念西笑道:“婷姐姐不必如此看我,我说的是真心话。前阵子,邹家大姐姐出事的时候,是我最难过的一段日子。”
    秦念西说到这处,久久无语,胡玉婷又岂能不知,那段时日,回想起来,就是如临深渊而不自知,后来虽说终于危机得解,可姑娘那份放下心来的背后,却是充满了负疚的无法释怀,她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对她敞开胸怀的姑娘,那段时日,常常都在发呆或是欲言又止。
    再后来,邹家大姐姐阵前落马之后暴毙,姑娘只怕是这么多年,第一回遇上这样想救而救不了的人。
    姑娘把所有的狠戾和仇恨抛洒在素苫的天神大阵之中,自己也落了个神形俱伤……
    想到这处,胡玉婷似乎恍有所悟,姑娘这份无法释怀和心结难解,似乎都是从见到那位王三郎之后,开始慢慢消退。
    许久之后,秦念西才又一脸平静道:“其实和王三郎定亲那段时日,我最是纠结,就好像明明是我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却偏偏还要拉一个人来垫背,可是我既不能拉着咱们这一大家子掉进深渊里,又不想过那种失掉自由的日子,稍有不慎,只怕还是要拉着长辈们和我一起掉进深渊。”
    “我甚至想过,王家不应,也挺好,我都做好了跟着老祖宗远遁的打算。可王家应得那么爽快,越是应得爽快,我这心里,就越是歉疚。只怕老祖宗心里的苦,就更多。舅舅在京城,哎,我听袁二说,天天揪着心,拿清心丸当饭吃。”
    “后来,咱们从战场上下来,我第一眼看见王家三哥的时候,人都是恍惚的,总觉得不真实。”秦念西说到这处,不禁顿了顿,又想起今生和前世,已经判若两人的王三郎,再想想自己,何尝不是也变成了前世做梦都不敢想的模样了?
    “王家三哥说他什么都想好了,我最初觉得,他是为了安慰我而已,后来日日和他对弈,竟慢慢发现,他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有一阵子,我又开始觉得,心里像被水洗过一般,只觉得,挺好的,甚至开始向往,按照舅舅说的,把女医馆开到更多的地方。”
    秦念西又不禁想起她那从前世到今生,比任何人,都替她绸缪得更多的青舅舅,他忖度人心的那份本事,真真是叫人不得不心热,不过是一句话,换得了如今的局面。
    她就按那句话那样活着, 自由自在,多好!
    “婷姐姐,明年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秦念西突然问道。
    胡玉婷还沉浸在秦念西那些情绪里,突然听得她这么一问,倒是怔了怔,才明白过来,姑娘明年就要嫁人了,这是在问她,姑娘嫁人之后,她准备去哪儿,可这件事,她好像从来没想过,只觉着,出了门,就是跟在姑娘身边办差,回去了,就是再到君山女医馆去教药,下剩的,她好像真的是从来没想过。
    秦念西看着一脸愣怔的胡玉婷,笑得极温和道:“婷姐姐也该想想了,姐姐也该像紫藤姐姐一样,有自己想过的日子,咱们家虽说不是那高门大户的显赫之家,可姐姐想过个什么样的日子,只要想好了,当是也能过上的。”
    看着胡玉婷一脸的若有所思,秦念西也知道这不是一下就能想明白的事,便又丢开道:“姐姐你说,安远这处也不打仗,我若是到王爷跟前要个恩典,趁着咱们南回之前,把紫藤姐姐的婚事给办了,不知道能不能成,紫藤姐姐的嫁妆,袁大掌柜早就办好了,就是不知道那位陈将军,如今在不在安北大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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