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中秋佳节,百姓多将灯内燃烛用绳系于竹竿,高悬于瓦檐与露台上,或用小灯砌成字形、月形、兔形等种种与中秋相关之状,挂置于枝桠与其他高处,俗称“树中秋”或“竖中秋”。
城内诸店皆卖新酒,贵家结饰台榭,民家争占酒楼玩月,笙歌远闻千里,嬉戏连坐至晓。
夜市通宵营业,游人达旦不绝,满城灯火通明,一派欢欣。
今年周逸不在府上开设生辰宴,只与姜钰一同在热闹的夜市上闲逛,边走边给姜钰讲讲京城趣事。
而姜钰则是忙着四处张望,好奇地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时不时应和周逸两句。
若是不知姜钰是男子,只看这女子眉目如画貌若天仙,男子面如冠玉仪表堂堂,二人身姿颀长高挑,倒是郎才女貌,甚为般配。
当然,这话不能让姜钰听见,否则他又要控制不住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原地撕衣,以证清白”之类的伤风败俗事来。
路过一处人多的摊位,只见摊上悬挂着一个个明亮的小灯笼,大致如栩栩如生的动物灯、形象逼真的荷花灯、古朴典雅的宫灯,张灯结彩,庆赏佳节。
“本摊花灯式样繁多,造型美观又新颖别致,夫人可要来一盏?”
小贩见摊前多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客人,女子手中却空无一物,忙笑着开口朝其招呼道。
姜钰在深宅内闷了一个月,这会儿刚跳出来,看什么都觉新鲜得趣得很,正巧也想过来仔细瞅瞅。
小贩一招呼,他便立马顺着钩上了:“先看看。”
行至花灯摊前站定。
姜钰方提起一个灯笼凑至眼前,蓦地又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后知后觉地转过眼珠子瞥向小贩,面色不愉,敏感道:“你方才唤我作什么?”
灯笼内的光散溢出来,为姜钰面部渡上一层暖暖的柔光。
若光是看外表,即便不知天仙何貌,小贩仍笃定地认为,此女定不比天仙差。
而小贩似乎忘了“人不可貌相”一词,还尤其是不可貌姜钰之相。
先人的经验总有一定的智慧,后人还是应当适当借鉴为好。
因为姜钰一旦不爽发起无赖来,他不打自己的脸,专爱挑别人的宝贝脸打,还要打得啪啪生疼。
小贩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
而此刻,那女子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等待自己回应。
小贩顿感呼吸一窒,两颊不可抑制地发起烫来,内心一阵小鹿砰砰乱撞,导致话到嘴边忘了过脑子:“夫人?”
一点就炸。
姜钰霎时黑了脸,重重一掌往小贩的摊桌,恶声恶气道:“谁是你夫人!”
好在摊桌材质好,桌上灯笼仅是被震得腾空寸许,后又落于原位,并无大碍。
虽说姜钰这次没有将摊桌拍个稀吧碎,不过众灯笼内扑闪着的小烛火还是吓退了不少人。
姜钰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指不定何时又会爆炸。
小贩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便见围着摊子的一群“白花花的银子”散得所剩无几,差点窒息,内心一阵绞痛。
那一掌没拍在他身上,却让他十分肉疼。
后望向面前非富即贵的客人,迎上其如狼似虎般的眼神……
小贩咽了咽口水,再小心地瞄了眼那女子的男伴……
果然,男子已敛起容,眸中迸着威压,上位者的强势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
……豺狼虎豹……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
小贩脑中忽地闪过什么,内心更是充满了惶恐与悔恨。
糟糕,太迟了!
分明男子气度雍容不凡,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且这女子这般彪悍,还有一双标志性的浅色冰眸……
他早该认出的,这祖宗便是上次砸了他摊车的那位!
虽说上次小贩最终含泪赚了一笔,但小贩自认为自己是个老实人,应该踏实做事赚钱。
更何况,上次还是由于砸摊的人最后良心发现,才不至于让他赔钱。
江湖险恶,砸了摊还给赔钱的概率实在太小,小贩不安心。
毕竟会莫名其妙来砸良民摊子的人,一般也没啥良心。
于是小贩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花了大价钱买来这张质量上乘的摊桌,最主要的用途,便是用来防姜钰这种“专爱砸良民摊子的人”砸场子的。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努力的方向歪了。
如果一个人铁了心要来砸他的场子,那么即便换一百张质量好点的摊桌,也是防不住的。
小贩欲哭无泪:今日那人会良心发现吗?
小心翼翼地将视线挪回姜钰面上。
当望见姜钰双眸杀气腾腾时,小贩发誓自己不敢再肖想了。
良心是奢侈品,何况这次还是他先惹的祸。
这两个祖宗无论哪个他都惹不起,方才他怎么还能被猪油给蒙了心呢?怎么能呢!
小贩如芒刺在背,一阵头皮发麻。
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赶忙笑着哈腰赔罪道。
“方才是小人口误,多有得罪,小人先给姑娘赔个不是。若姑娘看上了小人摊上的哪盏花灯,只管拿走便是,算作是小人的赔礼,二位贵人便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好?”
“哼,算你识相。”
姜钰瞪了小贩一眼,没好气地道。
“姑娘要拿两盏走也是可以的。”小贩狗腿地接着赔笑道。
“不了,一盏够了。”姜钰从小贩讨好的面上收回目光,用酷得很的语气道。
“姑娘不必客气,带两盏走没关系的。”
小贩十分坚持。
“嗯。”姜钰懒懒地应道。
“……”
望着姜钰无动于衷的脸,小贩肉痛地续道:“或者,姑娘想带走三盏,也是可以的。”
“真的?不必勉强。”姜钰瞥了小贩一眼。
“不会不会,姑娘看上的尽管带走便是。”
小贩笑得比哭还难看,颤声道:“那个,小人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姑娘既然同意的话……”
“我若是说不同意呢?”姜钰打断小贩,拧眉又道,“你好像不太乐意?”
怎么搞得好像他姜钰在逼良为娼一样?
“良”此刻被姜钰吓得眸含泪花,泫然欲泣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不乐意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便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万万不敢不乐意啊!小人知错了,小人罪该万死,姑娘放过小人吧……”
饶命啊祖宗,别再砸他摊子了……
“哼。”
姜钰哼了一声,没再吓唬小贩,松开揪着摊桌一角欲掀桌的手,视线落回提着的花灯上,道:“一盏够了。”
花灯是黛紫的方形,边角各镌着一朵精致的牡丹,柄上雕着两条呲牙咧嘴的青龙。
笼内的蜡烛缓慢地燃烧着,烛光由纸糊的笼身透出来,映得牡丹栩栩如生,高贵大方。
再看那青龙,在光的照耀下,便像活过来似的,张牙舞爪,熠熠生辉。
姜钰觉得还不错,将它举给周逸看,问道:“你觉得如何?”
周逸一笑,探手入怀,温声道:“甚好。”
“哎,别!”
姜钰阻止不及,周逸已将银两给了小贩。
“来一盏。”
小贩接过银两,受宠若惊。
口头连推脱两句不能要,又怕周逸真的收回,还未等周逸作回应,紧接着第三句便笑眯眯地道了谢,利索地卷入袖下。
原来这二位不是豺狼虎豹,是他的大贵人呀!
小贩乐得面上开花。
奸商!
姜钰瞅着奸商小贩将银两紧捏着掩入囊中彻底隐去,顿了几秒,甚感无语道:“这盏我本是要送你的。”
周逸讶然,继而又笑着说不用,并无接过之意。
姜钰不解道:“这颜色跟你衣着多配,你不喜欢?”
周逸笑而不语。
“姑娘说的哪里话,花灯哪有送男子的,本朝花灯均是用来配美人的。”
周逸给得大方,原本是要亏掉的一盏,小贩却收了其近百盏的钱,可赚大了。
这不,忙又狗腿地凑过来,乐呵呵地给他的大贵人解释道。
姜钰狐疑地瞅了小贩一眼,而后往街上一眼望去。
往来结伴的女子手上多提着一盏小花灯,的确未见有男子提。
可能是周逸给的银两让小贩飘了,他又觉得他行了,“老实人”很实诚,不怕死地又补了一句:“姑娘莫非是外地人,不知此习俗?”
姜钰立时回头瞪了他一眼,凶道:“闭嘴!”
这奸商脑子倒是好使,挺精明啊!
“小人该死,小人有罪。”
小贩秒怂认罪,捂紧了嘴巴。
“乡里穷乡僻壤,知之甚少,不比京城。”姜钰朝周逸尬笑着掩饰道,“是我没见过世面,闹了点笑话,哈哈。”
“无妨,日后若有不懂之处,尽可问我,我告与你。”周逸道。
温润如常,不知信没信,并未深究。
“好啊,那敢情好。”
姜钰打着哈哈应完,顿又汗颜:以往跟夏庄那群男人在他国也没少提过花灯,谁知周国还有这规定?
心中颇感郁闷,姜钰不爽地撇了下嘴,不是很情愿地道:“行吧,那我提着得了。”
望着姜钰一副吃瘪的憋屈模样,周逸莫名觉得很讨喜,忽然很想摸摸姜钰的头。
事实上,周逸也确实这样做了。
姜钰很敏感,一下便察觉到头上多了个猪蹄。
被人压着的感觉格外不快,姜钰瞬间炸毛道:“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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