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煞白,姜钰摁紧心口,欲凭此压下这阵汹涌而来的痛意。
只感被金苗划开一点皮的伤口处,剧痛正在迅速蔓延。
仿佛在被人一刀接着一刀、万分用力地划拉着。
姜钰的心脏疼得快要炸裂。
付昀见状,只当姜钰像方才一样在做戏。
将馒头大力往姜钰身上一甩,付昀冷嘲道:“少装模作样,那东西呢?”
回应付昀的是姜钰被馒头砸倒,又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望着“弱不禁风”倒下的姜钰,付昀伸腿过去踢了踢,不耐道:“别装死,起来!”
姜钰紧抿着唇,额角沁出了汗珠,意识逐渐褪去。
须臾,付昀探向姜钰脉搏。
探完后神色一变,扒开姜钰衣襟,一看血渍竟由红转黑。
付昀的面色差到了极点,提高音量,怒道:“金、苗!”
昏昏沉沉间,付昀的怒吼声穿透了姜钰的意识,周遭场景迅速虚化,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那夜。
那个折磨了姜钰许久的。
梦魇之夜。
五岁的姜钰被楚曜捡回时,便失了记忆。
年幼体弱多病的姜钰,被楚曜养了两年才堪堪养好一些。
而后,便被楚曜带到了夏庄。
夏庄内住着一群与姜钰年纪相仿的小孩,同姜钰一样,均是被楚曜收养的。
平日里,楚曜还请了先生教他们习武学药识字。
夏庄是个江湖上的神秘组织。在那里,没有自己姓名、忘了自己姓名,或是不愿再用自己以前姓名身份的人,皆以夏为姓。
跟着楚公子,做夏庄人。
付昀那时便叫夏昀。
姜钰烧坏过脑子,忘了过往,只知自己有个写着生辰八字的“钰”字玉佩。他本也欲称是夏钰,但楚曜告诉他,他的名字叫姜钰,于是他便用了“姜钰”这个原名。
在夏庄只有两个规矩:接任务便做不问缘由,与称呼主子为“楚公子”。
“楚公子”是谁,是否真姓楚,谁也不知道。
但无人会去问。
因为,便似“楚公子”也不会过问他们的来历一般,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进了夏庄,“楚公子”是主子,也是救命恩人,更同于授业恩师,他们以后的身份便是夏庄人。
待到众人大一些,夏庄便会开始接一些任务锻炼他们。
任务五花八门,黑白两道均有打交道。
虽说楚曜养了一堆孩子,但其实,楚曜同姜钰年纪一般大。
在姜钰养病那两年,没同龄人作伴,姜钰与楚曜最亲。天天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总吵着闹着要缠着楚曜,跟他一块玩儿。
后来姜钰去了夏庄,即便楚曜时不时也会过来,但姜钰见到楚曜的频率,相对而言就没那么多了。
刚开始姜钰还会闹,可没两天便待着不肯走了。
原因无他,同龄人扎堆总会蹭出火花,姜钰生性跳脱不甘寂寞,没多久便同他们混熟了。
尤其是与臭味相投的叶轩和夏昀很投缘,三人更是成立了一个组合,叫“捣蛋铁三角”。
那个组合也名副其实,专爱捣蛋凑热闹,出啥坏事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不是欺负同窗,便是捉弄先生。
先生越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们越乐呵得眉飞色舞。
偏课业又修得不错,每每训个两句,他们假道不敢了,先生便也笑了。
又爱又恨,终归爱大于恨。
而那夜的任务,却因姜钰的缘故,让“捣蛋铁三角”崩了。
百年间各国战事不断,乱象丛生。
姜钰十七岁那年,元国攻下越国,他当天接到了第一个特殊的刺杀任务:夜里潜入越国皇帝寝宫,确保败帝不会活到第二日。
这个任务虽说是刺杀,但于乱世中,败国皇帝大多不堪折辱,一般在亡国当夜便会自尽,应该用不着姜钰亲自动手。
所以姜钰自个儿加了个前缀,叫“第一个特殊的”。
果然,姜钰一进来,便见付帝倒于桌边,口吐鲜血,手边还歪着个淌出几滴黑色液体的杯子。
姜钰上前嗅了嗅,是剧毒。
再一压脉搏,发现的确了无生机,便松了手。
本应已尘埃落定,姜钰转身方欲翻窗闪人,却忽然灵机一动。
这虽是他自己定义的“特殊性”刺杀任务,可终究还是刺杀任务,若按“刺杀”来定义的话……
不“刺”一下怎么能叫刺杀呢?
心思电转间,仅是一瞬,姜钰倏地回身,拔剑。
剑指亡魂,姜钰陈词激昂,道:“你不是挺能的吗,大夸海口要踏我元国,如今呢,还不是要像你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将卒一样,要成我大元剑下之魂!”
尾音铿锵,付帝头颅应声而落。
霎时,浓烈的血腥味于寝宫内弥漫开来,姜钰兴奋地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
“姜钰,你在做什么!”
乍然,暗影处一道怒吼传出。
发觉到室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姜钰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可一见是夏昀,姜钰顿又嬉皮笑脸起来。
“夏昀你也在啊,怎么样,看我姿势,咻咻咻,帅不帅?”
姜钰对夏昀的出现稍感意外,可转念一想,又觉在情理之中。
以为夏昀是提前来找自己吃酒去的,便将血剑于空中挥舞了几下,摆了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臭美地道。
而夏昀却不似往日那般与姜钰拌嘴嬉闹。
他红着眼即刻冲来,二话不说,拔剑与姜钰对打!
夏昀来势汹汹,姜钰见他神情不似玩闹,反似真要与自己厮杀一场,匆匆举剑拆招,莫名其妙地道:“你发什么疯,打我作甚!”
但夏昀只管挥剑乱砍,脑中不断重复着方才姜钰的言辞,与付帝头颅落地的画面。
以至于夏昀已完全听不清、也完全听不进姜钰在说什么!
原来他知道,他护着元国,还杀了他!
他怎么能杀了他,怎么能是他杀了他!
他要杀了他、杀了他!
一时不察,姜钰被夏昀划了一道在手臂。
本便无心打斗的姜钰慌忙退后避战,可夏昀的剑势不减,反倒更加凌厉。
步步紧逼,直指姜钰喉间而来。
“要杀我是吗?我让你杀!”
姜钰见状,干脆止住不动,将横于身前的“生时”撤开,昂首伸长脖颈,生死由人。
千钧一发之际,夏昀猛然收势。
却仍是来不及。
剑锋擦着姜钰脖颈偏开,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来。
夏昀亦被内力反噬,喉间腥甜。
强忍未吐,气血上涌,夏昀憋得双目赤红。
恼恨至极,他抬掌往姜钰重重一击。
直拍得姜钰连连后退,背抵庭柱才停下。
“唔……噗!”
姜钰捂住胸口,闷哼着嘴里喷出一口血来。
夏昀提剑指向姜钰,怒音带颤道:“姜钰,你我从此恩断义绝、势不两立!”
说完也不待姜钰解释,径自翻窗而去。
徒留姜钰独靠庭柱滑坐在地,怔怔地望着夏昀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实际上,姜钰也无从解释。
夏昀第一次如此较真,对他下手这般重。
被好兄弟莫名毒打一顿还被绝交,他做错了什么,他要解释什么?
姜钰不知道。
他也想知道。
谁能给他一个解释?
原本姜钰想着之后见面再打回夏昀一顿问清楚的,可谁料,那一去,姜钰再也没见到夏昀。
听说当晚夏昀又去刺杀了元国皇室,却行事失败,反被杀了。
姜钰深受打击。
那时姜钰才知道,原来夏昀是越国皇子,原名付昀。
想来,应是姜钰那天接到刺杀越国皇帝的任务后太兴奋,顺口对付昀说了那晚的行动,付昀便先他一步到付帝寝宫,用药物布了假死局,想在旁等他走后救下付帝。
付昀用药严谨多变,手法极好,姜钰真没看出来。
这计划本可天衣无缝,却没成想,姜钰在最后关头给付帝来了个致命一击。
并且还让付昀知道,多年好友竟是亡国仇人。
为此,姜钰郁郁寡欢了一整年,深感愧疚。
那段时间,姜钰夜夜于午夜梦起这件事。
他拼命地想解释、想弥补,付昀却不愿听、不愿要。
姜钰做了无数个梦,梦内的付昀皆一样,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杀了他。
姜钰还记得最后一次,自己绝望地道。
“夏昀,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变成这样。”
那次,付昀很冷静地听他说完,回道:“我亦未想过,而事已至此。”
“可以重回过去吗?”
姜钰朝付昀伸出一手,难过地道。
“不能。”
付昀答得异常干脆,一脸平静地道:“你清醒罢。”
“我……”
“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付昀搭上他的肩,语气淡然,道:“放下罢。”
姜钰如鲠在喉,万语难言。
指节蜷起,握紧,终是垂下。
其实他很清醒地知道这是在梦中。
一见付昀便知。
这样的梦,姜钰做过千千万万次。
只是一直放不下。
而那日,与以往大不同。
那日的付昀,让姜钰感到很安定。
付昀搭在他肩上的手,仿佛也带上了温度,一股清凉由肩膀一直汇聚到心脏。
姜钰覆上那只略微冰凉的手,感到自己一直躁乱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心境豁然开朗,姜钰应道:“好。”
那夜过后,姜钰再没做过噩梦,开始恢复生机。
而后不久,直至活蹦乱跳的小鬼俞真加入夏庄,每日闹着与他玩,姜钰才算彻底放下。
但今夜,姜钰又做回了那个梦。
不同的是,梦内的付昀由少年成长为青年,浑身带刺。
他掐着他,满眼恨意地说,他没有死,也没有原谅他,他来复仇了。
他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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