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8日晚上,医院,门诊部。
程砚排队缴完费,就陪姜戈坐在治疗室的门口等处理膝盖上的伤。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门诊里看病的人还是很多,走廊上时不时就有小孩的哭啼声,吵吵闹闹的,反正不太平。
姜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她在外面的时候总要紧紧握着盲杖才会有安全感,就像现在,从程砚暂时离开去缴费到现在回来,她都没有松开过手里的盲杖。
程砚本身也不是善于调节气氛没话找话的人,于是两人就干坐着。
过了会儿,对面的休息椅坐下了一对母女,女孩五六岁左右,额头贴着纱布,眼圈红红的,很明显是哭过,此时用一双含着泪光又圆溜溜地眼睛直勾勾盯着姜戈以及她手里的盲杖,似乎有些好奇。
“妈妈,姐姐手里的棍子是做什么的呀?”
女孩的母亲闻言看了过来,到底是过来人,一眼便发觉到姜戈的缺陷,还以为程砚是姜戈的男朋友,连忙不好意思地冲他点了下头,然后悄悄告诉自己的女儿:“那是姐姐的魔法棒。”
女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看看姜戈,又看看她手里的盲杖,突然挣开母亲的怀抱,扭扭捏捏地走向姜戈。
程砚没吭声。
他一向不讨小朋友喜欢,就怕等下开口了,把人女孩吓哭了。
与他相反的是,姜戈天生就很招小朋友的喜欢。
女孩一开始是有点顾忌姜戈身旁的程砚,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姜戈的面前,她从自己的袋子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姐姐。”
姜戈一愣,循着声音低下头。
女孩儿有点害羞地说:“姐姐,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魔法棒,我可以用我的糖跟你交换。”
“魔法棒?”
姜戈很快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指自己的盲杖,不由笑了笑:“可以呀。”
女孩儿面露喜色。
她站在盲杖的面前,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口,神情非常的虔诚:“仙女姐姐,请保佑我从明天开始不用再去上幼儿园了。”
姜戈:“……”
程砚别过脸,薄唇微翘。
女孩的母亲听见了,面颊羞愧,连忙起身过来:“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赶紧走了,别打扰人家哥哥姐姐。”
女孩赶紧就把手里的糖塞给姜戈,这样仙女姐姐才会帮她完成愿望。
程砚盯着那对母女俩离开的背影,眼眸黯淡,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这时,耳边响起姜戈自我怀疑的声音。
“我这样骗小朋友糖真的好吗?”姜戈有点哭笑不得:“她明天醒来发现还要上幼儿园,会不会恨我呀?”
程砚扯了扯唇:“让她提早体会一下社会的险恶,挺好的。”
姜戈:“……”
十多分钟后,终于轮到姜戈。
程砚扶着她起来,两人进去的时候,护士看出了姜戈是盲人,对程砚说:“男朋友可以先出去,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会叫你。”
男朋友?
听见这个称呼,程砚和姜戈两人同时怔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解释,护士已经扶着姜戈进去了。
程砚在门口等待的时候,接到了邵宇的电话。
“砚哥,我已经把张哥安全送到家里了,需不需要我去接你和姜小姐回来?”
“不用,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姜小姐没事吧?”
“应该没什么大碍。”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你再给我打电话。”
程砚掐断电话后,姜戈正好从治疗室里走了出来,身旁有个护士小心扶着她。
他收起手机,快步上前。
“怎么样?”
姜戈还未开口,护士便告诉他:“没有伤及骨头,问题不大。”
……
出租车停在锦河湾小区门口。
程砚下车后,回身拉了一把姜戈。
姜戈膝盖疼,走路的时候不能太用力,也走不快,程砚见她走得辛苦,停下脚步:“我背你。”
“不用……”
姜戈不想麻烦他。
程砚挑了下眉:“怎么,怕我背不动仙女?”
姜戈面颊登时一烫,被他这一声仙女叫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突然有点庆幸现在是晚上,就算脸红了也不至于那么明显能看得出来。
程砚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催促:“快点,就你这速度,到家天都亮了。”
“……”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
姜戈摸到程砚宽厚的肩膀,轻轻靠了上去,把重量都压在他的背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进,还是从未有过的近,姜戈的鼻息之间都是男人身上淡淡清冽的气息,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忽然又开始乱了节奏。
程砚知道姜戈瘦,但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瘦,背起来轻轻松松,几乎没什么重量,好像风一刮就能被刮走。
天空灰蒙蒙的,每栋楼都亮着灯光。
程砚背着姜戈缓缓地走在石子路上,路灯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笼罩在两人的身上,将地上的影子拉长了。
程砚看着地上的影子,向来冷硬的轮廓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姜戈静静趴在他的背上,过了会儿,突然开口:“程砚。”
“嗯?”
姜戈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是突然想叫他的名字。
她抿了抿唇,轻声:“今晚谢谢你。”
程砚听见了,没说什么。
走了一段路,姜戈渐渐放松了下来,身体没再那么紧绷。
她趴在程砚的背上,问他:“你有什么愿望吗?”
程砚短促地笑了声。
姜戈耳根一热,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认真的,你别笑。”
“好,不笑。”
话是这么说,但程砚嘴角的弧度依然是上扬的。
等了会儿,姜戈都没有等到他开口,迟疑:“你没有愿望吗?”
程砚沉默半响,低声:“有一个。”
他停顿了两秒,望着前方某一处,眼眸幽深:“想回到2018年。”
姜戈一怔。
她知道程砚为什么想到2018年,他想救他的家人。
姜戈垂下眼睫,趴在他背上不说话了。
程砚察觉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姜戈闷声:“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回到2018年,记着提醒一下那年的我,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程砚脚步一顿,半响才道:“好。”
……
2019年12月2日,早上七点钟,春熙路不少店铺都已经开门了。
李守勤一鼓作气把卷闸门推上去,刚把店里的东西搬出来,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车,赵文从车上走了下来。
江城公安局,审讯室。
墙角的监控器无时无刻监视着李守勤的一举一动,他从坐下后就一直低着头,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宋西亭进来的时候,李守勤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黯淡无光,神色却格外平静,与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相差甚多,也许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你好像一点也不好奇我们为什么又找你来。”
宋西亭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无非又是因为胡斌的案子。”李守勤瞥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卷宗,态度冷硬:“我之前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了,不管你们再怎么问,我也还是一样的回答,人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西亭翻开卷宗:“其实这次找你来,不单单是因为胡斌的事情。”
李守勤眉头一皱。
“我们查到造成你女儿丧生的车祸事故并不是意外。”宋西亭话音顿了下,他看着李守勤大变的脸色,接着道:“而是有人在背地里买通了胡斌,利用他策划了这起事故。”
李守勤蓦地攥紧放在桌上的拳头,腥红着眼:“是谁?”
宋西亭抿了下唇,没吭声。
李守勤脸色难看,克制着滔天怒意,冲他吼道:“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到底是谁?!”
隔着一面玻璃墙,赵文看着审讯室里情绪激动的李守勤,叹为观止:“明年奥斯卡最佳男主演提名没他我不看。”
王毅景:“……”
他蹙了下眉,有预感,审讯的过程不会太顺利。
宋西亭没有立刻回答李守勤,而是先将一份资料摆在他的面前。
“这是你的笔迹对吧?”
李守勤顿了下,顺着他手指指的地方看去,面色倏地一僵。
这是他亲手签的李星星的器官捐献同意书,即使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可那天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耳边骤然响起詹云的哭声,刚开始还有些听不太清,后来逐渐变得大声,撕心裂肺的哭声穿过双耳和大脑,最后形成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进李守勤已经结痂的心脏。
他手握成拳,呼吸变得沉重,声音粗哑:“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天前,我们找到了人民医院急诊部的护士长卓淑霞,从她口中了解到,当年李星星抢救无效过世后,你曾签过一份无偿的器官捐献同意书……”宋西亭停了下,扯唇:“我一开始还有点纳闷,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医院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病人,她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直到她告诉我,你女儿是罕见的RH血型。”
联想到胡斌和周礼讯之间可能存在不为人知的勾当,回来以后,宋西亭立马让赵文去查了周家所有人的血型,很快得知,周筱云也跟李星星一样,是RH血型。
而且,周筱云还患有终末期心脏病,需要靠心脏移植才能活下来。
那一刻,真相如云消雾散,浮现出了苗头。
看清了案件的本质,其实很多东西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复杂。
宋西亭不再跟他兜圈,开门见山:“其实你早就知道车祸不是意外,也知道背后是谁在指使。”
李守勤半天没说话。
宋西亭敲了下桌,眼底含着温怒:“你为了给女儿报仇,前后杀害了周家和胡斌一共六条人命。”
话音落下,李守勤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眼睛,直勾勾盯着宋西亭,忽然笑出了声:“所以搞了半天,你们怀疑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不是怀疑,”宋西亭薄唇轻启:“我们有证据。”
李守勤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消失了。
“什么证据?”他问。
宋西亭将他面部的表情变化都细细看在眼底,缓缓而道:“周礼讯买通胡斌的那笔钱,我们已经找到了,还从上面检测到了你的指纹。”
李守勤瞬间变了脸色:“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不成你没有拿那笔钱?”
“我……”
李守勤张了张嘴,神色茫然:“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钱,连见都没有见过,上面怎么可能会有我的指纹?”
意识到他刚刚是在演戏,宋西亭脸色蓦地一沉。
李守勤靠着椅背,语气无辜极了:“宋警官,你可别冤枉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他停顿了下,似乎是想到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明白了,你刚刚是在试探我对吧?其实你们根本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对不对?”
宋西亭紧紧抿着薄唇,沉默。
李守勤知道自己猜中了,他低头,抠着指甲盖边缘的死皮,半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可惜。”
审讯室里十分寂静,三个字一字不落的传入宋西亭耳中,他眼眸一凛,猛地起身一把揪住李守勤的衣领。
砰!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赵文快速进来拉住宋西亭:“宋队,冷静!”
王毅景把旁边的录像机关掉了。
宋西亭揪着李守勤的领口,骨节泛白,咬牙切齿:“你刚刚说什么?”
“我没说话啊……”
李守勤被迫仰起头,脖子被领口紧紧勒着透不过气,眼睛充血,一字一顿艰难道:“……宋警官,你是不是听错了?”
宋西亭下颚线条紧绷,冷厉的黑眸紧紧盯着李守勤看了会儿,突然一下松开了他。
李守勤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息。
宋西亭转身离开审讯室的时候,背后冷不丁响起李守勤的声音:“我能不能见一见程作家?”
他脚步一顿。
“程砚?”赵文眼神狐疑:“你要见他做什么?”
“我跟他之间有点误会……不对,准确点来说,是他个人对我有点误会,就像你们怀疑我一样。”李守勤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正我看你们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放我回去,不如让我借这个机会跟他说清楚,而且你们应该比我容易找到他。”
说白了,就是想打发时间。
赵文神色不悦:“你当公安局是什么地方?”
李守勤却并没有坚持:“我也就随便说说,你们要是办不到,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你……”
赵文蹙眉,正欲说什么,宋西亭已经离开了审讯室。
王毅景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吧。”
门开了又关,审讯室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李守勤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墙角的监视器,眼神晦暗难辨。
……
中午两点十分,宋西亭按响了程砚家的门铃。
开门的人不是程砚,是一个长相清俊的年轻小伙,宋西亭之前见过他,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好。”宋西亭往屋里看了一眼:“程砚在家吗?”
邵宇对宋西亭也有印象,知道他跟姜戈关系不错,连忙侧身:“砚哥在书房,你先进来坐吧。”
“谢谢。”
宋西亭没跟他客气,抬步走了进去。
邵宇给他倒了杯水:“稍等一下,我去叫砚哥。”
“等等。”宋西亭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邵宇,是砚哥的助理。”
宋西亭点了点头,记住了。
他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的电视柜,忽地一顿。
过了会儿,程砚从书房里出来,看见宋西亭弯着腰站在电视柜前端详着那盆姜戈送他的凤尾兰。
他淡然自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你这凤尾兰哪儿来的?”宋西亭直起身,回头看向他:“该不会是小姜的吧?”
“是又怎么样?”
“她送你的?”宋西亭皱了下眉:“她为什么送你凤尾兰?”
宋西亭知道姜戈有多么爱惜这些花花草草,而且这盆凤尾兰她养了很长时间,怎么会轻易送给一个外人呢?
程砚坐了下来,不答反问:“你来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
想起正事,宋西亭暂时把凤尾兰的事情放到一边,他走到程砚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刚要开口,邵宇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西亭抿了下唇。
邵宇是个非常有眼见力的人,他看得出宋西亭来找程砚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主动告辞:“砚哥,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程砚淡淡地“嗯”了声。
邵宇离开后,宋西亭看着程砚,扯了下唇:“你这助理挺机灵。”
“说吧,什么事。”
宋西亭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言:“李守勤想见你。”
程砚一怔。
他眼眸黑又沉,沉默半晌,没有追问李守勤为什么想见自己,而是问道:“审出什么没?”
宋西亭摇了摇头。
警方目前掌握到的所有信息都指向李守勤,他有非常重大的作案嫌疑,但现在就是缺少关键性的证据。
如果再找不到,二十四小时后就必须将他释放了。
宋西亭深吸了一口气,沉声:“看他今早有恃无恐的样子,估计早已经把证据都销毁了。”
两年了,哪个杀人凶手蠢到把自己作案的证据一直留着,那笔下落不明的赃款,十有八九是找不到了。
宋西亭脸色沉如水,烦躁道:“如果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听见这话,程砚缓缓抬起眼睫,嗓音低沉:“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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