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

    
    黄立工和刘斐在老陈烧烤摊。以前有过很多这样的夜晚，江风、烧烤和啤酒的夜晚，但是今晚不同，没有唇枪舌剑的兜兜转转。两人在讨论市场如何重新打开局面。
    “两件事情上给我支持。”刘斐拿起啤酒杯，自己喝了一大口，一点都没有要逼黄立工喝酒的意思。
    “什么事？”
    “第一，国际焊接机器人比赛，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上去。最好是用自己的减速机。”
    “好。”
    “第二，减速机开个发布会。”
    黄立工犹豫了一下，“这样太高调了吧？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都逼上梁山了，贼人就当到底吧。还想留着招安的路呢？”
    黄立工苦笑。
    “我想和新销售体系放在一起，同时发布。”刘斐再来一口酒，说，“记得以前咱们聊过的，客户和用户是两个概念。工业机器人越发展下去，越需要一个专业意见市场。我们现在得切进去了，也已经有这么做的基础了。我们有焊接机器人，面对终端用户；有减速机和控制系统，面对的是机器人厂商；有传感器，是个视觉解决方案，用户构成更复杂。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呢？再不构建代理商体系，我们会变成一盘散沙。”
    “是的，我也感觉到了。”
    “这个发布会三件事，借国际大赛的东风，发布自主减速机，对标国际先进水平；招募代理商，共同成长，成为专业服务共同体；最后一个，开设鲲鹏机器人旗舰店，业内首创工业机器人4S店。有这几样，不但能稳住目前的市场，以后的市场空间也有了。”
    黄立工眼睛一亮，这种轰烈的玩意对他胃口。“不但是工业机器人，我们的其他解决方案都可以在旗舰店展出，减速机、控制系统、传感视觉方案。其实就是我们的技术展示中心。”
    “对。代理商其实也需要有一个展示中心帮他们搞定客户，但是前期让他们自己建不现实。我们来做，作为代理商们的公共资源。如果效果好，到了后期，可以放开让代理商加盟。有代理商建的旗舰店，有我们自建的旗舰店，遍布中国有工业园的城市……”
    黄立工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这比我单枪匹马到处求关注要强多了。”
    刘斐拿起一根肉串，塞往黄立工嘴里，“现在知道你该干嘛去了吧？”
    “干嘛？”黄立工接过肉串，问。
    “钱。我这些都需要钱的。”刘斐手压在桌子上，凑近黄立工的脸，逼视着他的眼睛，“我们兵分两路，你搞定钱，我搞定这些。看谁快！”
    “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老板呢。”黄立工晃了晃肉串。
    刘斐噗嗤笑了。
    她莫名地觉得空气有些不对，转过头，看着外面。黄立工跟着她的视线，也转过头。
    两人赫然看到，许茜茜就在几步外，看着他俩。黄立工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拉开一把空的塑料椅，“坐下来一块吃东西吧。”
    许茜茜站在那里不动，裙子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她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刘斐，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刘总，我借他用一会。”
    刘斐侧着头，看着桌上的烤串盘子，略一沉吟，拿起一根烤茄子，努嘴向黄立工的方向，“你问他。”
    黄立工轻叹口气，站起身，放下肉串，向许茜茜走去。许茜茜转过身，顺着路往远处走去。黄立工快步跟上她。
    这段江岸煞是热闹，难得在路边一条狭长的平地，渔灯破夜，水声伴耳，三五步就是一家排挡。许茜茜走进两盏渔灯交界处的阴影里，看到下一盏渔灯下，摊档老板光着膀子，在炽热火光中颠着大铁锅，颠得猛了，一大团火焰在铁锅里腾起，映得他的脸赤流回溢，宛如在岩浆中，宛如在龙和地下城的世界里。他的妻子，端着炒好的山药肉片和辣椒小炒肉，走向客人的桌子，渔灯在她背后，把她的轮廓勾勒出奇异的光芒，投射到地上，成变幻不定的影子。桌子上的客人手舞足蹈地聊着天，面向着渔灯的，像向着黑洞，时间尺度极度拉平，眨眼的动作都清晰可见；背对着渔灯的，脸融入到模糊的阴影里，身影闪闪发光，反而像是在永恒之中——一如光明与黑暗的永恒对峙。许茜茜仿似意外撞进他乡异域里，被时间洪流冲刷的陌生国度，走进下一盏灯，走出下一盏灯，走进一个世界，走出一个世界，等在后面的是永恒——所谓的永恒就是，永远不同，但是永远重复。
    她终于走出了异域。黄立工默然跟着她，她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顺着小路，走到江边。许茜茜点了一支烟，看了一会对岸路灯倒映在波光粼粼中，沿着水边，逆江而上，右手边，那段闹腾的人间烟火成了别处。下一个小路口，走回到大路上，再拐个弯，回到摊档热烈的江岸，回到了起点。
    “再见。”许茜茜停住脚步，说出沉默之旅的第一句话。
    黄立工一时间似乎有好些话要说，但又没有一句能说出口。他舔了舔嘴唇，正要说句什么，许茜茜对他摇头，示意别说了。
    “我们以后还会见到的。”她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还有一重关系。”
    “嗯？”
    “我是你的投资人。”许茜茜微笑，眯着眼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恐怕你要想着怎么用业绩来说服我了。”
    黄立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么……”许茜茜伸出双臂，黄立工手足无措似的，呆立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许茜茜，恍惚中不知道怎么相对才是。许茜茜往前一步，用力的拥抱着他，深呼吸，像是最后一次闻闻他的味道。她松开手，“……再见了。”
    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