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流程推进得很快,就像有人拿着鞭子在驱赶着,就像所有的政治婚姻。
第三方财务、法务和评估等机构对睿立科技进行尽职调查后,认真而高效,半个多月后,乐阳工业正式提交并购方案。
乐阳工业以增资扩股形式并购,控股睿立科技。总投资额3亿——对于三条研发线同时作战的睿立科技而言,是雪中送炭的巨款。更重要的,乐阳工业提出,一定要一加一大于二,还要远远大于二。乐阳工业拿下的订单,之前都是和其他自动化生产线进行合作,控股睿立科技后,供应链将逐步切换过来,计划两年内把90%以上的此类订单,转移到鲲鹏工业机器人的产品线上。牛朝旭算了一笔小学生的账,按照乐阳工业现有的订单,一年对鲲鹏机器人等自动化产品线的采购额,等同于睿立科技目前两年半的额度。这已经不是弯道超车,而是换道超车了。要快!不只是跑,得像跳下山崖那样的快。这对黄立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各位,这等于让鲲鹏机器人加速奔跑,体量迅速扩张壮大,还能一举带活入驻武山小镇机器人产业园的上下游中小型企业。我们的供应链将牢固无比,睿立科技可是他们最大的采购商。一招得力,全盘皆活!”黄立工站在大会议桌边,对着睿立科技的股东代表们慨然说道。
一片默然。看到其他人不说话,刘睿阳开口了。
“这意味着,你要放弃控股股东的位置,让别人并购?”他的语气很冷静,像是提醒而非质疑。他知道,睿立科技是黄立工的命根子,寄托着他们从少年至今的梦想。在前几轮的沟通和尽调中,他虽然坦诚而配合,但默认的基调都是战略合作,而非投资控股。在他的意识里,黄立工应该是最不能接受控制权旁落的。
被投资方控股,确实是黄立工从未想过的。收到乐阳工业提交的并购条款后,他一晚上睡不着,抽了两包烟。早晨第一缕微红的阳光洒进即将鼎沸的小镇时,他已经在绕武山湖的慢道上走了两圈半。
黄立工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说,“刚看到并购方案的时候,说实话,我的确接受不了。”方才众人的沉默告诉他,这个问题绕不过。他们头疼的不只是控股,还有他的姿态。“但是,这是公司前所未有的机遇,不能只从个人角度来考虑,还要考虑公司本身的发展和利益。睿立科技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大家都清楚。”
是的,大家都清楚,制造业有多烧钱,有多需要资源。工业机器人尤其是技术主导的行业,如果不能持续投入,技术不能持续进步,保持产品的优越性,市场很难打开和占领。睿立科技成立几年,包括天使投资在内,就已经做过好几轮融资。有的是应急保障,维持了几个月的发展;有的是战略性的,能有腾挪,着眼发展,但也就能支撑一年时间而已。总是不断面临资金缺口,总是在稍微能喘口气的时候,发现还需要新投入,需要对外融资。
“我们现在是必须要这笔钱?”刘睿阳问。
黄立工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从现在来看,我们不是非要这笔钱不可。但是从未来看,现在这笔钱非要不可。如果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融资,会很影响占领市场的速度。我们都看到了,现在已经迎来了工业机器人的爆发期,国产品牌正在觉醒,正在崛起。别人都在跑步进场,我们好不容易开创了这么好的局面,现在更不能慢下去!跑马圈地也好,快速扩张也好,必须占有更多的市场份额,必须要……大量的资金。”
“引进乐阳工业我不反对,只是感觉有点怪异。这么些年,全部的心血,终于打造出让人骄傲的产品和公司,一夜之间被别人控股……”刘睿阳停住话头,转头看向身旁的张文峰,说,“我有点担心风险的问题。除了说产品方向和管理的风险,会不会还有别的风险?”
张文峰懂得刘睿阳向他问话的意思。乐阳工业是他引荐的,资本市场上的沟壑也是他懂得更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发展前景越大,自然也要承担更大的风险。而且呢,我们真正在乎的风险,可以尽量谈判,形成具体的条款来规避。所以,是否被控股,是否有风险,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卖得值不值。根据我的了解,乐阳工业的出价,可以说是相当优厚。所谓价高者得,这是资本和商业的逻辑。”
这是他的实话。他引荐乐阳工业,核心目标是把自己在睿立科技的股权价值最大化,顺利套现。他并不想对黄立工和刘睿阳遮遮掩掩。
刘睿阳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黄立工把眼光投向会议桌另一侧独自坐着的范杰。范杰是赛尔科工的工业投资基金的合伙人,接受许茜茜的委托前来议事。许茜茜此刻人正在伦敦,她离开武山后,没有按父亲的意图入主工业投资基金,而是返回英国,从那里开始她的事业。
范杰直着腰身,略为颌首,说,“我记得,当初我们投资的时候,黄总的承诺是独立IPO。”
黄立工马上接话,“这次股东会议,就是想和大家商议这件事情。目前这个情势下,独立上市更好,还是被上市公司并购更好?”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颇为棘手。因为这是植根在人性内部的选择困境,接过就在手边的烧饼,还是等着未来的馅饼?
如果就投资收益倍数而言,自然是独立IPO更好。但是能否成功独立IPO,需要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数。再好的收益,如果不能实现,也等于零。
当初黄立工四处融资时,对投资人作出的规划确实是独立IPO。此次引资,牛朝旭在前期交换意见时,给出两个方案,要么战略投资;要么上市公司股权置换,把部分老股东股份置换成上市公司股份。股权置换的方案对前期投资者有利,无论创始人还是各轮投资者,都能轻松套现,但是进入睿立科技的钱就少了。黄立工毫不犹豫,选择了增资扩股。把融资的钱留在公司,解决公司经营现金流,继续投入研发板块,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他当时没有和股东们商议,此刻就更不会和盘托出。
“还没到二选一的时候吧?”范杰温文有礼地说。
“不,范总,野蛮人已经到门口了。”黄立工摇头,“我相信你也知道,近期有不少正在进场的,和想着进场的企业,大都是资产上百亿的大企业,或者上市公司。对于他们来说,把技术骨干挖走,甚至是把一个团队都挖走,不是什么难事。”
“每个行业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未必能做起来。”
“如果挖的是我们团队呢?或者,他们去并购我们的竞争对手呢?”黄立工恳切地说,“我们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即使不去主动找,也会被很多并购方盯着。如果将来不得不面临这样的结果,还不如现在我们有自主权,主动选择对我们最有利的并购方,资金、市场、平台等方面都能给予全力支持,让企业走得更快。”
“你说的这点我同意。并购不是一个糟糕的选择。”范杰扶了扶眼镜,沉吟着说。黄立工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范杰继续说道,“不过,乐阳工业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吧?如张先生所说,价高者得,但现在我只看到一个出价的。融资这件事情,黄总没有提前知会我们。至少我们也能略尽绵薄之力,找到几个出价的。”
说完,他看着黄立工。黄立工说不出话来。他把桌子上摊开的笔记本合起来,拿在手里,缓缓站了起来,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范总。”
“嗯?”范杰停住脚步,回过头。
“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黄立工沉声说道。他知道,如果范杰走出会议室,这场投资且得延后一两个月。如果范杰真的张罗到愿意出价的新投资方,那更会旷日持久。必须快刀斩乱麻。“我们下个月正式发布减速机,全面用在我们的产品上。这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不能失败?”范杰凝视着他。
黄立工凝重地点了点头,“接着我们会重构整个渠道和市场体系。这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范杰回到座位,坐了下来。黄立工看了一眼张文峰,现在已经顾不得了,他继续说,“我们需要的并购方,不只是钱和资源,还要……”
“还要有把股权投资投成风险投资的容量?”范杰的脸色有点古怪。
黄立工点头,“要能捆到我们的战车上。哪怕雷炸了,也能和我们一起面对,把局势捞回来。”
“局面严峻到这个程度了?”
黄立工笑了,“是我们发展到这个程度了!中国的制造业,哪家不是这样,哪次大发展不是在生存线上走钢丝?”
范杰有点出神,怔讶的神色在脸上一掠而过。黄立工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他。范杰笑了笑,说,“对这次融资,我们这边没有异议了。”
他的怔讶并不是因为黄立工所言,而是因为许茜茜。在参加股东会议之前,许茜茜和他做过预先推演。他主张风险太高,应该否决掉。许茜茜则坚持要推动,她预测的原因和方才黄立工所言几乎如出一辙。既然是高风险高收益的局面,更应该引进大资本。成,所有人获益;败,大资金已经进来,损失挽到最小。况且,用她的话说,“就像骗局,越大越容易败露。但是,玩得太大的骗局反而倒不了。捆绑的人越有来头,反而越安全。那些大玩家会比骗子本人还着急,竭尽全力让骗局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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