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宝儿,于他而言皆是棋子而已。不必说他根本不可能成事,即便他当真得偿所愿,难道你还能寄希望于他事成之后,会救你出去不成?”
张眉寿看着她,道:“或者说,你成了孙氏之后,还会希望有人一直记得你是丁蔷儿时的模样吗?”
‘孙氏’垂首落泪,唇边却渐渐浮现讽刺的笑意。
她当然不希望有人会记得她原本狼狈不堪的样子——
所以,自从她做出了那个决定之后,即便这些年来有机会见一见宝儿,她都不愿去见,也不曾让宝儿知晓她的处境——她不想让任何人再将她和从前那个卑微如蝼蚁的丁蔷儿绑在一起!
那样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日子,是她心底的一块恶疮,每每想起都痛不欲生。
她自幼便不想做什么农户女,她喜欢漂亮的衣裙和首饰,喜欢那些精致风雅的东西——
所以她偷偷学孙家姑娘写字读诗,做女红学礼仪……她记性好,又聪慧,学什么像什么,可独独就输在了一个出身上!
她怎么能甘心?
因此,她即便落入这般境地,却也从不曾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至少入宫之后,她像个人一样地活着过,也曾风光无限!
她尚且如此……
继晓又怎会容忍有人记得他不堪的算计和过去呢?
许久以来,她在心中构建出的一切近似于自欺欺人的幻想,仿佛一瞬间悉数崩塌了。
见她又哭又笑一般,张眉寿依旧平静地道:“你是如何瞒过众人,顶替孙氏的,这些旧事我无意多问,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若愿意答,我便保你弟弟安稳。”
孙氏满眼泪水地看向她,冷笑着道:“我连你是何人都不知道,如何能信你?”
“我来作保。”
一旁始终未语的少年开口说道。
孙氏望向他。
少年人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这个孩子,算得上是她看着长大的……
好一会儿,她才将目光收回。
“问吧……”
她目光空洞,动作迟缓地坐回到榻上。
张眉寿默默看了祝又樘一眼。
有些人往此处一站,不需要说什么,便是个可信的保证。
她看向孙氏。
“继晓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成想孙氏却摇了头。
“我不知道……我与他相识,本是偶然遇见的,只知古家待暗中他十分看重,他当年入天门山寺,似乎便是古家的安排。”
张眉寿皱了皱眉。
旋即问:“寿康宫中与你做内应的是何人?”
“霁嬷嬷。”
张眉寿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看向祝又樘。
霁嬷嬷是寿康宫中的掌事嬷嬷,也是太后最信得过的人!
却见祝又樘似乎并未感到如何意外。
从皇祖母跟他说要亲自找出那个人,他就大致有预感了——
“至于她为何会帮继晓,我亦不知。我与她之间,只是传递消息而已。但是你问的第一个问题……她兴许能给你答案也说不定。”孙氏看着张眉寿说道。
张眉寿看向祝又樘。
祝又樘最后看了一眼孙氏。
“走吧,蓁蓁。”
蓁蓁……
孙氏眼底闪过思索。
莫非这位是——未来太子妃吗?
太子定亲的消息她也曾听守在外面的太监们偶然议论过一次……
见二人转身要出暗室,她忽然道:“……还请转告宝儿,不要再找我了。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至于宝儿该如何活……
或许该由他自己来做主了。
张眉寿“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地离去了。
暗室的门重新被合上,那仅有的一丝光芒也被阻在了门外。
黑暗中,孙氏缓缓闭上了眼睛。
……
寿康宫中,老太后午憩后起了身,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嬷嬷梳着发。
嬷嬷动作谨慎轻缓地梳理着那银白的发丝,然梳着梳着,却渐渐有些开始心不在焉。
“春霁,你伺候哀家,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老太后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思。
霁嬷嬷忙答道:“回太后,三十五年了。”
“三十五年……你记得倒是清楚地很啊。”
霁嬷嬷手下动作蓦地一顿。
“奴婢的记性尚可……”
老太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由对方梳发挽髻。
不是她耐心好,也并非是有意拿话吊着对方,只是头发总要梳完的,若梳到一半,她这做太后的披头散发,体面何在?
“说来,德妃妹妹走了竟有三十五年了。”老太后望着镜中的倒影说道。
霁嬷嬷一怔之后,点了点头:“是啊,德太妃娘娘走了许久了……”
而此时,她才留意到,殿内的其他宫人不知何时都离去了,伺候着的只有她和一个宫女——那个宫女,是先前由太子殿下做主送来的,一直贴身伺候着太后娘娘,像是有功夫在身的……
“德妃妹妹的的确确当得起一个德字,心地最是柔善。当年哀家初入宫,虽为同期秀女,她却是冒险救过我一条性命的。”
太后拿回忆往事的语气道:“所以,当年德妃妹妹出事后,哀家才将你带在了身边……算是个念想,也算是还她些许昔日恩情。”
霁嬷嬷心中不安之极。
这些往事,因牵涉一些不可说的忌讳,太后向来是不会提及的。
但她只能应着话,往下说道:“太后娘娘当年救下奴婢,奴婢一直感怀在心……”
太后语气转冷:“可你背地里又做了什么呢?同废后串通一气,此番又下毒谋害皇帝,这便是你感怀哀家恩情该做的事情吗?”
霁嬷嬷面色一白,手中拿起的金簪掉落在地。
紧随着,人也跪了下去。
“太后娘娘……”
“前几日,太子同哀家说,此事同国师有关,同废后有关……哀家横竖想不通,你为何会帮这些不相干的人。直到太子又告诉哀家,古家也牵连其中,哀家这才确定了就是你——”
德妃是古家的女儿,春霁当年便是陪着德妃入宫的贴身丫头,说是半个古家人也不为过了。
太后坐在那里,微微侧着身子,叹了口气,道:“本想等着你主动开口,眼下看来是等不到了。春霁,你我主仆一场,哀家有意留你、也留寿康宫一份体面……说说吧,他们到底有什么谋算。”
造反之意固然不难揣测,但这其中的牵扯,她必须要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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