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事物的出现换来了旧事物的灭亡。尽管六儿婶对石磨仍然念念不忘,也抵不过病痛的折磨。
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再也没有时间坐在桂树底下为石磨长嘘短叹了。
起因是又一年冬至,她重拾旧物,费力地挑起浸泡好的黄豆,去和老家伙石磨见面了。
和以前不同的是,她一边擦洗石磨的时候一边爱怜不已,仅仅洗石磨就花费了一个小时。石磨被放弃的时间已经不知道是几个春秋了,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蜘蛛好像也在这里彻底安起了家。六儿婶本不愿意打扰它安静的生活,只是决心太重了,她没有办法温柔对待它,只能用竹片一圈圈地把蜘蛛网缠走。
佰公年纪太大了,没有办法继续独局,被儿子接到平房里安享晚年了。所以当时六儿婶还需要清洗早已经被废弃不用的水缸,重新等一些干净的井水。枯枝烂叶沉积在缸底,青苔也爬满了缸壁内,也许是风吹雨淋,烈日暴晒的原因,外壁却没有长青苔,只有与地面接触常积溢水的地方青苔的长势特别喜人。擦洗这个水缸,六儿婶也花费了不少功夫。
一切磨豆浆的前序工作准备完毕,富态的六儿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她也不停歇,拿起勺子,舀豆,倒豆,推磨,一切动作都是那么的熟练。虽然她的速度再也没有从前的迅速,缓慢却有节奏感。弓字八步,一二一二,轰隆轰隆,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的画面。
不知道转了多久,六儿婶肩上的白毛巾也被汗水浸湿透了。她偶尔停下来捶捶肩膀,捶捶腰脊,长叹一声“哎”,然后继续推磨。
后来,实在是太累了,腰太痛了,她就停下手头的工作,往长满青苔的大理石台阶上一坐,取下汗巾,在脖子那里胡乱地擦了一通,然后开始左右往自己身上甩毛巾,好像这样就能鼓动风以达到凉快的目的。
不知道云哥儿从哪里得来的风声,听闻他母亲又和石磨较上劲了,急急忙忙地赶了了上来。他一进门就看到母亲疲倦又强忍着疼痛的样子,心里是又气又急。
“妈,你怎么又来推磨了,家里不是有机器吗?”
不待六儿婶回答,云哥儿又炮语连珠似的轰炸过来。
“你看看你的身体,又痛了吧?医生都叫你要休息,不能干重活,怎么就是不听医嘱呢?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说不再碰石磨,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不是存心让儿子们担心吗?你……”
这一秒说得气急败坏的停顿,终于给了六儿婶辩解的机会。
“我也没多干,就想趁着冬至,做一板正宗的石磨豆腐。”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不了一句:“我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这个味了,怪想的。”
云哥儿本来还想责怪她,在听到补充的话之后,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服自己的母亲了。作为她的小儿子,他深知母亲对石磨豆腐的执念是有多深。终究,他再也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地走过去,舀豆,倒豆,叉开弓步,手抓着推柄,深吸一口气,迈步,开始推起了石磨。
六儿婶也没有再辩解什么,静静地甩着毛巾,静静地看着推着石磨的儿子。阳光直直地洒了下来,透过屋顶破漏的瓦隙偷偷射了进来,一束束光柱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小瓦房。也有一束光照在了六儿婶的心间。
她看着像骆驼一样推着石磨团团转的儿子,忽然恍然大悟过来——石磨不会因为自己的放弃而永远消失,她相信会有后来人。
六儿婶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但是她的心情却越来越开朗了。弥留之际还把儿子们叫到床前,宽慰了一番。
幸福村的村谱上又划掉了一个名字,只是在最后一页又多添加了五个名字。
后来,响应国家“美丽乡村,富饶乡村”工作方针的号召,幸福村的副业越来越多,以生态循环,支持和发扬特色产业为发展方向,大力发展特色产业,特别是石磨豆腐。石磨作坊重回幸福村的舞台,形成石磨作坊,加工处理,网络营销的特色产业,加工产品远销全国各地。而这一农村特色产业的领头人就是六儿婶的小儿子,云哥儿。
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后来的六儿婶不再执念于石磨了——原来她是找到了能让她信赖的传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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