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赵启年书房的大臣们都经验颇丰,面对李从文的污蔑或摇头失笑,或听而不闻,或好心劝诫他莫要胡言乱语,唯独没有人诚惶诚恐地向赵启年请罪,并极力辩解的。
李从文感觉一拳头打在了大胖子的肚皮上,又软又弹,让他好是难受,哼了一声便出了屋,礼都不行一个,算承认自己是污蔑。
赵启年尴尬地看着李从文离去,只好接着倾听大臣们的劝谏,劝赵启年将杨启处死。
鸣武近几代皇帝都施仁政,大臣们即便言语稍有不敬也从未受过惩罚,还有不少因直言进谏而受到褒奖。
但这并不意味着鸣武的皇帝是傀儡,即便软弱如赵启年也不是。
“此事日后再议。”待大臣说完,赵启年沉吟片刻才微颤着开口。
众臣无奈,行礼告退。
赵启年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书案,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抬起头发现李从文已经站在了屋内。
“从文,你说皇帝该怎么当?”
“不知道,我也没当过啊。”
这话也就李从文敢说,赵启年笑了笑,又接着问道:“朕该怎么做才能让众臣不违背朕的旨意?”
“这不是一个问题?”李从文挠挠头,他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作答,况且他自己还有一堆问题要问,“劫狱没成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朕不知,李相他......”
“家父尚不能思虑太多。”
赵启年叹了口气,“陈康呢?”
“今日各地税收上缴还要分管各地钱粮,陈大哥忙于此事抽不开身。”李从文见赵启年也一脸茫然无搓,拍了拍脑袋,大声说道,“要我说陛下还是派禁卫把大臣家给围了吧?”
赵启年吓了一跳,看了眼已经关好的门,连忙摇头,“不妥,不妥......”
“那便只找一家勋贵,杀一儆百。”
赵启年哑然,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个好主意,又觉哪里不对,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让朕想想,让朕想想......”
“陛下到底在怕什么?太平盛世对百姓好对勋贵也好,即便勋贵对陛下的决定不满他们也不会如何。”
“此事重大,再......再让朕考虑考虑。”
李从文还想再说,书房外却传来了声音。
“陛下,狱中来信。”
“进来。”
洪公公看了李从文一眼便躬身上前,将手中的书信交给了赵启年后退到了一边。
李从文正纳闷哪个狱中,就见赵启年急匆匆地折好信,对着洪公公说道:“朕要去天牢,备驾。”
“喏。”
......
阳光自天窗外照进牢内,又正巧晒在杨启身上,随着身下的安乐椅一摇一摆又能遍及全身,便可以享受一个懒洋洋的下午。
“方才狱外喧闹可有惊扰到义父?”赵启年对着身后摆了摆手,便和李从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有。”杨启睁开一只眼睛看了来人一眼便又闭上了。
赵启年一顿,尴尬地笑了笑,站在了杨启旁边。
“从文的主意?”杨启又睁开一只眼,往身上一瞅,对着赵启年撇了撇嘴,“一边儿去,挡着我光了。”
赵启年连忙往边上走了两步,见自己的龙袍不再金光灿灿才松了口气,又见李从文已经一边点头一边倒酒,觉得自己也得显得随意些,便坐到了床上。
杨启没接李从文递来的酒,合上眼,“我就说你没胆子那么做。”
“可惜各家勋贵早有准备。”赵启年小声道。
“从文你先回去吧,我有话和启年说。”
李从文一愣,看了眼手中的酒杯,砸吧砸吧嘴把它摆到桌上,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牢内就剩两人,赵启年等着杨启说事儿,杨启却很久都没出声,躺在安乐椅上像睡着了一般。
赵启年正不知所措,杨启突然开口了。
“陛下以为什么样的皇帝是个好皇帝?”
杨启的声音有些严厉,让赵启年不由坐直了身子,想了一会儿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不自信地轻声道:“像父亲那样?”
“你父亲哪样?”
赵启年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启等了一会儿,接着问道:“那陛下以为什么样的官才是个好官?”
“这......我......朕不曾做过官,并不知晓。”
杨启吐出一口气,“那陛下想做什么样的皇帝?”
赵启年抿嘴低头,眼神飘忽不定,片刻后一咬牙抬头道:“朕想做个仁义之君,朕想让朝廷百官一心为民,朕想让鸣武百姓安居乐业,朕想让鸣武百世太平。”
“嚯。”杨启不由笑了一声,睁开眼看向赵启年,见他那样更乐了,“这话你应该说给李敬澜听。”
他见赵启年脸一下就红了,叹了口气,“启年啊,你到底想当什么样的皇帝?”
“我不想当皇帝。”
“为何?”
“皇帝......皇帝不自由,如今更是。”
“皇帝为万民所仰,自然也要心系万民,何来自由?如今没有我和李敬澜,你自要承担更多。”
“义父何时能再帮我?那时我便能轻松些。”
杨启看着赵启年希冀的眼神,将视线挪到一边,“一身轻的帝王不是傀儡就是昏君。”
“我不在乎。”
“那我死后呢?你当别人的傀儡?”
杨启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把赵启年吓了一跳,“我......也许李相还会帮我。”
杨启没说话,转过头来盯着赵启年看,赵启年低下头,明白了杨启的意思。
他终有一天要独当一面,终有一天要变成孤家寡人。
“陛下还有时间去学。”杨启缓和了一些。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义父出去?”
杨启无所谓地笑了笑,闭上眼,“陛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陛下记住自己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不自私。”
赵启年一愣,不明白义父的意思,心里想着这似乎是句废话,但没敢说出口。
见义父已有逐客之意,起身行礼准备离开,只是刚走两步便停了下来,对着杨启轻声问道:“义父,怎样才是个好皇帝?”
杨启眼睛都没睁,像驱赶蚊虫一样挥了挥手,“我又没当过,我怎么知道?”
赵启年觉得义父“无所不能”,但看来“无所不能”的义父也终有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义父此话似乎别有深意?
没当过所以不知道,要当过才能知道?
莫非这是义父给我出的一道题?
赵启年怀着这样的想法,茫然地大步走出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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