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长州藩早就密谋这件事了,如果不是郑尚在恰巧来到长崎,那么他们也会想办法前往朝鲜,去大明主动告知,郑尚在倒是感觉自己赚到了。
长州藩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拖延荷兰舰船的修理和补给速度。
要知道,这五艘舰船可是万里远征,只在巴达维亚休整过几日罢了,在东沙海战之前,就遭遇了台风带来的暴雨和风暴,东沙海战,所有船只都是受创,其中两艘还遭遇了碰撞,一路步履蹒跚好不容易到了长崎的,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武备不足,东沙海战消耗了大量的弹药,炮弹还好说,不管质量好不好,融了铁铸造就行,但是火药在日本可是稀有品,而让五艘主力舰能恢复武备,至少需要一百吨火药,这个数量可不是短时间可以筹措出来的。
这一切多半要着落在商人身上,只要插手其中,就能再拖延许多时日。
郑尚在立刻让毛利幸男拿来纸笔,二人把条件和一些商定的事项写出来,毛利幸男还把一封长州藩藩主毛利秀就的书信一道交给了郑尚在。
郑尚端起酒杯,撒在了自己的身上,佯装大醉出了阁楼,当仆人要把他扶上轿笼的时候,被郑尚在一脚踢开,要来一匹马,笑骂着离开了,寒风之中,郑尚在一路下了小山,前往了长崎的商馆,许多日本商人已经在等待他了。
见到这一群商人,郑尚在连连告罪,当场就与他们进行贸易商谈,一直到深夜,第二天,商馆传出了消息,郑尚在因为过度劳累和饮酒过量而生病了,前往了一处别院静养,一切事务交由了二掌柜处置,实际上,后半夜的时候,郑尚在其赶往了港口,乘坐一艘长州藩安排的巡逻船,直奔对马岛而去,然后在那里换乘小船,去了日本设立在釜山的商馆,到了釜山向当地的官吏表明了身份,一道前往了京城。
孙传庭府,书房。
中午的小憩结束,孙传庭从床上起来,坐在了书案上,拿出纸笔想要写什么,这个时候,夫人走了进来,问道:“老爷,午饭在这里吃,还是去堂里?”
孙传庭刚拿起笔,就被打扰,却也没有生气,随口说:“还是在书房吧,一家子吃饭,规矩忒也麻烦了。”
孙夫人忍不住掩嘴一笑,如今无论是上朝还是去军机处办差,仪式都是简化了许多,不知不觉间,孙传庭已经不太适宜那些麻烦的规矩了,不过孙夫人倒是乐得如此,至少这几年孙传庭的身体很好,原先花白的头发竟然有些变黑了,他自己都是打趣返老还童了。
“老爷,吴甡大人来了。”仆人走了进来说道。
孙传庭微微皱眉,继而释然的笑了,说:“定然是为了倭国的事情,也罢,劳烦夫人上些酒菜来,我们也好把酒言欢。”
孙夫人看了一眼书桌上挂着的一个木板,上面有一串名字,显然今日吴甡也是不在军机处当值,也就没有挡着。
已经是寒冬了,虽然有燕山屏护,京城依旧是朔风似刀,寒冰似铁,吴甡穿着厚重的皮裘进了孙传庭的书房,进了门,却见桌子摆了几样小菜,一只酒壶,两只杯子,酒壶已经烫上了,看到孙传庭如此,吴甡脸色微变:“孙大人倒是乐得自在。”
孙传庭道:“如今清算东虏的事情基本算完了,三法司主要就是丰富大明律了,这种琐碎事,一时半会也是处置不完的,今日不当值,自然舒缓一些,吴大人面带忧色,定然是为了倭国的事情了。”
说着,孙传庭已经给吴甡倒了一杯,笑道:“倭寇嚣张,收容国敌,公然与大明作对,王师出兵惩戒,也是应有之义,更何况当年倭乱之事不了了之,如今也该有个结局了。”
吴甡一饮而尽,叹息一声:“这件事,老夫倒是不反对,只是秦王未曾定下大略,老夫心中担忧呀。”
吴甡所说的大略便是大明对日本的底线,说起来,无论是东虏、葡萄牙还是荷兰、西班牙,开战之前,秦王都是与军机处的重臣商讨,怎么做,做到哪一步,底线是什么,大家都是明了,便如荷兰,目前也只是清除其在东南亚和印度洋上的一些据点,称得上劳师远征,但是谈不上穷兵黩武。
但是在日本这件事上,秦王一直未有定论,便是登莱水师出兵惩戒,也只是把这件事限制在日本收容荷兰舰队之上,至于对日战略,从未提及,吴甡非常担心秦王一怒之下,发动灭过之战,吞并日本。
在吴甡看来,日本可是拥有两千万人口的,虽然与大明一衣带水,唐宋时代也从中国学习到了许多东西,但与朝鲜可是具有本质上的差距,在文化层次就是难以吞并的,一旦变成了全面战争,后果不堪设想,两千万人,又是在本土作战,凑出一百万兵不是问题吧。
“白谷向来知兵,大略之上,秦王也多仰仗于你,不知可有章程定下,可否说一说,让我这个老家伙也稍稍放心一下。”吴甡见孙传庭满不在乎,只得把来意说明白。
孙传庭笑了笑,说:“吴大人啊,秦王也未曾与我商议此事,不过您既然这么问了,我便实话实说了吧,秦王也是没有下定决心呀。”
“为什么?”吴甡诧异问道。
孙传庭哈哈一笑:“还能为什么,日本就是一个刺猬球,难以下口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说:“日本虽然贫瘠,但也是有银山铜矿的,能养活两千万人的地方,至少比西伯利亚强的多吧,秦王怎么不想吞并了,但恰如您一直以来顾虑的,日本人太多,又和朝鲜不一样,吞不进咽不下,消化不了,最后反而成了坏事。”
说着,他拉过身边的小车,上面有一个铜制的地球仪,孙传庭转了转,指了指美洲和后世澳洲两个地方,说:“这两块土地都算是无主之地,每个都比华夏故土都大,秦王说,每一个都是适居之地,若是为旁人所得,足够成长起两个有能力威胁大明的国家,虽然西人涉足了美洲,但人数很少,两块土地上都是一些生番,把吞并日本所花费的资源投入到这两块地方,足以占据其一!”
“依你所言,不会吞并倭国了?”吴甡问道。
孙传庭摇摇头:“至少短期内不会,但是也不能放任日本,对吗?”
吴甡点点头:“此言甚善,决不能放任,这些年,老夫对西夷也是多有了解,泰西诸国,丁口多不过三五百万,便可纵横四海,进取东方,秦王开海不过五年,也可独霸海洋,泰西人做得到,大明做得到,倭国自然也做得到,倭国更类似泰西诸国,土地贫瘠,人民无法靠耕植为生,只得出海搏命,倭国本就丁口兴旺,不乏匠人水手,若效仿此道,不出三十年,必将再为大明之患,哎,万历朝三大征,老夫也曾批判朝廷劳师靡费,现在看来,入朝抗倭倒是真有先见之明,若是当年不管,倭国怕是早已成为海上强国了。”
孙传庭笑了笑:“那吴大人以为当如何?”
吴甡道:“若无吞并之能力,也不可放任自流,倭国之事大明还是要操持上下的好,既要让其开国通商,让大明得海贸之利,也要防备其依海兴国,老夫思前想后,若倭国恢复到几十年前,藩镇自立,无有中央的状态,自然也就不会威胁大明了。”
孙传庭却是直接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吴甡这个士大夫竟然也有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想法,如果放在三年前,自己提出类似的构想,一定会被其以道德、良知批判的。
愣了片刻,孙传庭微微点头说:“下官也是这般想的,如今大明陆上与诸国争霸,海上和西夷争雄,还要开拓新土,平定南京叛逆,实在没有资源和精力去吞并日本,不如退而求其次,以遏制为主,待局势明朗,力量充足,再行吞并之事。”
“孙大人可有良策?”吴甡瞬间感觉遇到了知己,笑问道。
孙传庭自然和盘托出,这个策略二人商议许久,最终送达了孙伯纶那里,由此定下了对日的国策,简单说就是分其土,乱其国,传文化,主遏制。
大明对于日本的抓手还是有很多的,除了正在培育的高山中明为首的切支丹群体,已经出现投靠意图的长州藩,还有琉球,早在万历三十七年,日本德川幕府派遣萨摩藩出兵进占琉球,逼迫琉球这个大明的藩属国朝贡,造成了一国两属的局面,显然,这是大明所不能接受的。
而对日国策落到实处就是一个久远的计划,从领土方面来讲,要把琉球从萨摩藩手中解放出来,重新归为大明的藩属,并在其国内获得港口,像吞并朝鲜一样,慢慢吞并这个小国家,而在北面,则是夺下虾夷地,把日本限制在本州、九州和四国四个岛屿上,限制其生存空间。
除了领土,便是逼迫日本开国贸易,把与对外贸易的特权从幕府手中分摊到各地藩国那里,雨露均沾,通过支持其国内的倒幕力量,将日本重新拖回战国时代。而在贸易的过程中,输入明国的文化,还要让切支丹重新回到日本,从文化和宗教层面让日本变的更加混乱。
这个计划送达孙伯纶面前的时候,让纠结其中,准备走一步看一步的孙伯纶大感意外,他细细审定之后,决定就此确定这个对日国策,由此导致的改变是,筹备前往日本的登莱水师暂缓了十日,与大明对日使团一道前往日本,而率领这个使团的就是孙传庭,负责一切对日的交涉和谈判。
君威号的指挥室。
郑鸿逵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窗户边的军官喊道:“把窗户关上,全部关上!”说着,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皮裘,披在了正在研究海图的孙传庭身上,说:“孙大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您还是注意身体的好。”
孙传庭已经五十岁了,确实已经过了适合出海的年纪,郑鸿逵可不想他在自己身边出事,日本的大事还都仰仗于他呢。
“无妨,无妨,倒也不是非常冷。”孙传庭裹了裹皮裘,看着海图问:“郑将军,还有几日到长崎?”
郑鸿逵指了指远处一片黑色的陆地说道:“那里是屋久岛,已经是到了日本海域了,未免被荷兰的武装商船发现,我们是从琉球外面绕行过来的,再有两日也就能到长崎外海了,到时候就能对藏匿在海湾里的荷兰舰队进行突袭。”
孙传庭微微点头,指了指海图上被用红色区域标注的海湾,问:“这就是荷兰舰船的锚泊地吗?”
“是的,按照情报,至少在月底之前,他们都不会离开的。”郑鸿逵回答道。
“这里呢?”孙传庭指了指海湾的更深处的位置,那里也有一个港口,比锚泊地还要大。
郑鸿逵笑道:“大人,这是日本幕府安排在长崎的水军码头,都是一些关船和巡逻船,用来收税和稳定秩序的,是幕府的舰船,与荷兰人没有关系。”
孙传庭摆摆手,说:“当他们收留荷兰人的时候,就已经有关系了!”
“那您的意思是?”郑鸿逵倒是有些不理解了。
“很简单,你们武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搂草打兔子吗,与荷兰舰队一起收拾了,算是给德川幕府一个教训!”孙传庭认真的说道。
两日之后,长崎。
晨雾还未曾散去,远征日本的舰队已经忙活起来,随着郑鸿逵的命令下达,炮手们点燃炉子,烧灼炮弹,打开炮窗,准备火药,而甲板上则是撒上沙土,一切都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因为荷兰舰队藏身的海湾过于狭小,只能展开三艘军舰,所以只有君威、君度和威海号进入其中,当然,担当攻击主力的是准备妥当的火攻船。
呜呜呜!
一声声凄厉的号角声传来,显然,瞭望哨已经发出了预警,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即便再给荷兰人一个时辰,也不够他们把船开到外海。
站在船艉楼的孙传庭看到岸边整整齐齐停了五艘盖伦式大帆船,样式与自己的座舰差不多,而在更远处,则是密密麻麻的关船和巡逻船,率先进入海湾的是十二艘火船,满载着硫磺和鱼油,冲进了海湾,里面的荷兰军舰已经开始开火了,但是因为无法移动,射角有限,所有炮弹都威胁不到火船,十二艘火船全部冲向了岸边的荷兰军舰。
水手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有些已经跳下船只有些则是用火绳枪攻击。
嗤嗤!
十二艘火船几乎同时点燃了大火,一群操控他们的水手跳了下来,火船蜂拥而入,裹挟着热量和火焰狠狠的撞击在了荷兰军舰身上,船内的鱼油和硫磺泼洒在了上面,火势蔓延开来,火焰好似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化身恶魔,四处舔舐,缆绳、船帆、船板乃至人,一切可燃的东西都燃烧起来,所有人都疯狂的往下跳,不管下面是海水还是礁石,像是下饺子一样。
三艘战列舰也是跟了进来,但是距离荷兰军舰半里地的位置停下来,开始炮击远处的关船,空气中到处都是浓烟和臭味,火焰把一切都吞噬,不时发出轰隆隆的爆炸声,五个巨大的火堆照亮了整个海湾。
两个时辰之后,三艘战列舰冲入深处,包了铜皮的船底撞击着海面上的漂浮物,将一切碾碎,许多好不容易跳海逃生的荷兰人直接被撞碎了脑袋,绕过了锚泊地,混乱的关船码头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开火!打光所有炮弹!”郑鸿逵的命令下达了,一个新的炼狱即将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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