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出来了,出来了!”
宣传司外官署,一阵急促的声音冲了进来。
一名小吏气喘吁吁的趴在了大门上,焦急的喊道:“西进议事主要章程出来了。”
闻言。
一个秀面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迈着急促的步伐急忙问道:“具体议了什么内容,快快快,说来听听。”
“子房,莫要着急才是。”粗壮的淳于越也迅速的走了过来,说着不急,可还是目光迅速落在小吏的身上,问道:“快说快说,西进议事之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怪他着急。
西进之事可以说是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尤其是在了解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那更是让他们迫切关心着西进之事的决策。
在他们认为。
西进之事是朝廷转移勋贵视线,调节与勋贵矛盾的重要手段。
勋贵能否安定下来,对大秦有归属感,并支持赢氏朝廷,关乎着大秦天下能否稳定下来。
儒家经典之中有太多关于百姓的论述。
只是对于真正掌权者的描写,却少之又少。
因为。
儒家根本就不敢写,不敢深入的涉入世家,勋贵,贵族,豪门这个可怕的利益体。
他无比清楚这个道理。
而这,也就意味着,此次西进议事的重要性。
“回禀司正。”小吏气喘吁吁的道:“在此次议事上,监国提出了三不限制,三禁止。”
“哪三不限制,哪三禁止?”张良似乎非常着急的问道。
小吏看了一眼这个宣传员傍身的青年,虽然不满这人只是一个乡里宣传员,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司署之内,但还是面带愉快的回道:
“不限制控制地域,经营地域,占领地域。”
“不限制扩张地狱和不限制手段目的。”
“禁止任何方式的私斗,禁止任何形式的金银铜外流,禁止建立诸侯国。”
小吏一口气说完,张良便沉吟了起来,开始反复琢磨。
倒是淳于越,口快的道:“这是要让勋贵在异域之地建立自己的领地啊,朝廷好大的决心,虽不是分封,却形同分封。”
勐然间,淳于越反应过来,急忙拍着小吏的肩头,从袖口抹出来了一块一吊铜币道:“幸苦了,幸苦了,快里边坐,慢慢道来。”
“谢司正大人。”小吏连拒绝之色都不见,便将铜币塞进了袖筒之中,跟着淳于越走了进去,道:“关于这三不限制,三禁止。”
“监国也解释了不少,具体小的也记不住,只是监国重点强调了一件事,不管是领地也好,还是占领地盘也罢,在异域的人,不能收取赋税。”
“原来如此!”淳于越恍然大悟,又继续问道:“那还有呢,还商定了什么事?”
“太多了,不敢隐瞒司正,此次西进议事,从辰末己初开始,直到申末才结束,整整四个时辰,中间没有歇息半分。”
“这其中不止有监国决议,还有三公九卿的公卿们决议,而决议之后,诸多的勋贵还对西进之事进行了提问,不管是监国还是诸位公卿们,都对提问进行了一一解答。”
“可以说,将西进之事的细枝末节全部都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整体来说,各公卿府均对西进之事做出了决策性的政令。”
“这其中,如张公,便决议,允许异域的镖行可以自采矿产,但是,却对金银铜进行了……”
小吏说的口干舌燥。
终于是将整个西进议事的大体事宜说清楚。
也没有隐瞒什么。
既然收取了好处,而且这件事也不违法,自然是记住多少,便说多少。
尤其是。
在大律府内有不少如他这种打杂的小吏,均是竖起耳朵努力的记忆。
虽然。
朝廷允许他们这种小吏进入大律府并不打算隐瞒,甚至说在此次议事结束之后,明天关于西进之事的决议就会公布出来。
但正如淳于越这种重臣,密切关心着议事,想要第一时间知晓内容,这才有了他们这种收取少许钱财第一时间前来告知贵人情况。
只不过。
淳于越这人出手阔绰,给的比较多一点而已。
“多谢相告!”淳于越诚恳的道谢。
虽然这个消息明天他就能知晓,但他还是花钱买消息。
在大秦,最难渗透的公卿府,当属郎中令府,这个卿府掌握着大秦最核心的事务,记录着包括始皇帝内朝议事在内大大小小的议事内容,记录着朝堂之上所有的议政内容,记录着各个公卿府机要密文,同时,还是始皇帝制令,诏命诏令口谕的发行之地。
而这个小吏,便是郎中令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做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权柄。
但是,身在郎中令府,其价值就不是其他公卿府的吏员可以相比的。
就如此次西进议事,除了勋贵族长,内侍,三公九卿之外,只有郎中令府参与其中。
而因为诸事复杂,需要很多人手,郎中令府核心吏员不足,这才将麾下的小吏全部调遣到了议事之上。
送走了小吏。
淳于越便将目光落在了汤游,江富,林天,冯小天的身上。
“怎么说?”淳于越笑问着,率先道:“看的出来,此次朝廷可谓是下定了决心要西进。”
“虽然对西进之事进行了各种限制,但是,河西,西域依旧是一块巨大的肥肉,尤其对于各个勋贵而言,朝廷的政令,还是对勋贵极其有利的。”
“毫不夸张的说,是朝廷在前面开路,勋贵在后面赚取利益。”
淳于越可谓是说的十分露骨,不过,虽然宣传司各有纠葛,但随着淳于越的地位逐渐提升,在宣传司内的话语权也逐渐大了起来。
即便是汤游和江富二人,在旁枝末节上,也没有明显的反对。
而且。
这样的结论,并没有错。
“看的出来,朝廷此次对西进之事极其的重视,若非如此,诸多勋贵族长们,也不会提出那么多的疑惑,而这,正是因为朝廷的重视,才要问清楚。”汤游也是点头称是,迅速的得出自己的结论。
“这么看来,今后朝廷的重点,将是河西和西域啊!”江富忍不住的感慨道:“开疆拓土,是每一位雄主毕生之梦想。”
听着几人的总结。
张良忍不住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虽然小吏并没有将西进议事所有的过程说清楚,但其中关键还是说的清楚,让他犹豫的,要不要当着汤游和江富这二人的面说出来。
其实,他并不认可三人的结论,或者说,大相径庭,完全不同。
“子房这是怎么了,为何是这般表情?”汤游也算是对张良有了一定的认识,见张良面色不对,便问道。
被汤游察觉,众人的目光也是落在了张良的身上。
“这!”张良见此,微微犹豫,心中快速盘算,还是道:“下官与几位大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结论,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是什么话,子房有话但说无妨,我等且来听听,毕竟,朝廷已经做了决策,我等也只是议论朝政而已,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江富俨然一副欣赏张良的道:“况且,子房已经用事实证明,你对朝廷的认识,甚至要超过我等。”
“有话直说!”淳于越也微微皱眉的道。
能够让张良说出大相径庭这种话,他不知晓,他们的理解究竟与张良有何偏差。
】
“是啊,子房兄,你的见解,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一旁的林天和冯小天也忍不住的道。
可以说。
他们二人此时对张良,可谓是相当的信服。
“子房愚见,也并不可信。”张良已经思虑清楚,先给自己的言语兜底,这才道:“其实,良认为,朝廷并不重视西进之事,甚至于,是要放弃西进,至少在十年内,良以为,朝廷绝不会发动对河西大规模的作战。”
“至少西征军,在良看来,是防守之主,进攻为辅,而不是如朝廷所言,雄视西域。”
张良话音刚落。
“???”
“???”
汤游,江富,林天,冯小天四人便一脸错愕的瞅着张良。
就连淳于越,若不是深信张良的才学,此时已经满眼不敢相信的瞅着张良了,但即便是如此,淳于越还是眉头紧锁,心中不信的率先出声问道:“这是为何,子房有何根据说出这等结论?”
没办法。
他也要为张良兜底。
张良是目前来说,最适合作为儒家领袖的继承者。
他已经老了,经不起劳累奔波,将来儒家这杆大旗,他觉得张良可以挑起来,甚至比他做的更好。
而此时,与其让张良被汤游,江富几人猜疑,不如他提问让张良解释。
毕竟。
张良好不容易以真才实学入了汤游和江富二人的眼。
不能因为这一番言论,而荡然无存。
汤游和江富侧头瞅了一眼淳于越,也明白了淳于越的袒护之意,便不再追问,静等张良解释。
只是对张良的这番言论,颇有异言。
着实想不明白,这一番言论是如何得出的。
张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其实,在良看来,朝廷越是规范西进之事,就越说明,朝廷对西进之事越不在意。”
“可以说,这一次的西进之议,将西进诸事的具体章程已经议论的七七八八,至少在五年内,此次章程不会有大改的迹象,而监国也说了,十年内,不会收取关税。”
“关税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说着,张良顿了顿,扫了一眼几人的表情,继续道:“不知几位大人可察觉到,虽然说朝廷筹建了西征军,西进外交司等诸多司署。”
“但并没有明确,对河西用兵事宜,也没有言明,镖行要如何配合朝廷用兵,只是言明了以武力威慑。”
“良以为,威慑之意,乃陈兵以摄敌之意,并非主动进攻。”
“也就是说,朝廷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内,要以威慑而外交,而非进攻而外交,此二者天差之别。”
“其次,当初朝廷决策西进,良以为朝廷无比重视西域之事,但经此议,良反倒是改变了观点。”
“不知道诸位大人发现没有,西进之事的主力军,是镖行,是由勋贵组建的镖行,朝廷给粮草兵器,允许勋贵招募勇士,但其实,这就是朝廷将西进之事甩给了勋贵去做。”
“而真正让良觉得朝廷不重视西进之事的原因,还是因为朝廷对西进之事做出了太多的规范,仿佛西域已是砧板鱼肉,但其实,目前朝廷对河西的掌控,近乎为零。”
“在此等条件下,朝廷如何敢对西进之事制定规则。”
“只有一种可能,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朝廷对西进之事,不想操持太多。”
“也就是有了三不限制,或者说,就是要让勋贵去打前站,说句不好听的话,朝廷要将勋贵当枪使,为朝廷对河西用兵打基础。”
“一旦勋贵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西进之事,诸位不妨想想,在境内,朝廷是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甚至勋贵会在其他事情上主动退让,实行所谓的战略大转移。”
“等到勋贵完成的差不多的时候,朝廷在境内,已经完成了布局,届时再对西进用兵,可谓是一举多得。”
“再说了,大秦目前这个状态,怎么可能将政事重点放在西进之事上,要知道,现在的大秦,还在变法之时,而且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此时一切政事,皆要围绕着变法展开,不管是何种政令,其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变法更加安顺的推进。”
张良口干舌燥的说完。
说真的。
连他自己都不敢往这个方向想。
甚至这样的猜想他不敢说破。
只是。
现在的宣传司,需要一剂勐药来将内部粘合的更紧密。
而这样的猜想。
便是粘合剂。
不管这样的猜想是否是朝廷的真实意图,汤游和江富二人,绝计不敢多言。
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的时候,其实是从拥有共同遵守的秘密开始的。
安静。
随着张良话音落地,整个房间内变得无比安静了起来。
汤游和江富也非寻常人,若不然也不会被李斯和冯去疾派来宣传司制衡儒家。
正因如此。
当张良解释的清清楚楚的时候,他们还是忍不住的颤粟了起来。
如果。
如果。
张良所说的话的为真,那这,将是朝廷站在云层的高度上制定政略,将天下勋贵,乃至天下人都谋算其中。
河西啊,西域啊,有数不尽的肉食等着拿取,天下人闻言,岂能不人人向往着前往。
可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
在大秦之内,朝廷推行变法的速度,将会无比的安稳。
有一块肉和一枚鸡蛋,只要是个人都会选择肉而放弃鸡蛋。
而这。
或许才是西进之事真正的目的。
“周易有言,系小子,失丈夫,随有求得,利居贞。如若真如子房所言,此中利害非我等可议,回府之后,在下必将三缄其口,争取忘记此事,绝口不言。”
江富沉闷的盯着张良,久久无法平静。
片刻后,江富道:“子房屈尊乡里,着实是屈才了,若有机会,本官定举子房以重用,如此,才不负寒窗苦读之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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