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江和傅长明坐私人飞机从香港飞回北京,飞行途中闲聊起一件事:“九二八事故”后,他去京州处理善后,抽空到大佛寺为程端阳请了一炷香,祈求佛祖保佑师傅平安。可香刚点上火突然断了,便又请住持另上了一炷香。过后,他心里老琢磨,断头香不是好兆头吧?
傅长明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很有高僧范儿:这是吉兆,叫断掉孽障,意思是了结过去的烦恼,一切重新开始。林满江望着舷窗外的浮云问:这孽障出自何方,北京还是京州?傅长明没有直接回答。他拿出叠得方正的红纸递给林满江:昨夜我为你摆了一卦,得到这么一个签。林满江展开红纸一看,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漂亮小楷字:三足鼎立。傅长明不仅信佛,早年钻研《周易》,摆卦看相也是高手,人称“傅半仙”。林满江收起纸条,没说什么,“长明号”私人飞机也在机场降落了。
夜晚,林满江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刚要入睡,张继英来电话,汇报陆建设的问题。京州来的这位纪委陆书记干劲太大,集团纪检组有了不良反映,说陆建设搞违规审查,有套供诱供嫌疑。还不让其他同志共同办案,口口声声说是奉了他大老板的指示,弄得大家没法工作。
林满江这才想起了来自京州的那块臭豆腐,臭豆腐的臭味散发出来了。他的判断看来不错,这个想进一步的家伙可以成为他的势,权势权势,有权力也要有势力,没有陆建设之类,他当什么一把手?!对张继英,林满江有点恼火,这么点小事也要找他,便说:我从来没给陆建设特别指示,他是妄加揣测!你分管集团纪检工作,酌情处理就是。张继英也不客气,紧追了一句:那我就让他回京州吧?
行。停一下,林满江又说,明早上班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事和你商量。
挂上电话,林满江睡意全无。他又想到了断头香,三足鼎立。
齐本安不让他省心,虽说在他的劝说下,结束审计和靳支援办了交接手续,但审计是不是真的结束了?会不会阳奉阴违,暗中继续做手脚?很难说!齐本安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当年他在上海中福主持工作时,有位投资经理受贿几万块,他亲自和齐本安打了招呼,要求他内部处理。齐本安嘴上答应着,后来还是把人移送法办了。这个经理当时正跑电厂项目,很能干的,齐本安不是不知道!到了北京,他是董事长、党组书记,整个集团谁对他不唯唯诺诺?就齐本安有主张,所以他从不敢放手重用齐本安。这次情急之下用了齐本安,偏又碰上了“九二八事故”,弄出了王平安和那五个亿的腐败,真是悔之莫及!
思路清晰起来,必须果断调整京州班子,加入第三股势力。齐本安如此不识时务,党委书记不能再兼了,应该派个新人过去,形成三足鼎立,他有信心把一手烂牌打好!明天就和张继英通气谈话……
次日一早,林满江来到办公室,刚坐下,皮丹就汇报了一桩令他不爽的事:京州检察院来人拘传李功权,已经在酒店住下。林满江眼前立即浮现出齐本安的面容。果然,皮丹说:为李功权的事,齐本安找到京州纪委易学习做了一次汇报,然后,京州检察院的人就过来了。
他这位二师弟真不是吃素的,你拿直拳捣他,他用勾拳反击呢!
一阵病痛袭来,林满江额上冒出细汗,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皮丹熟知领导的病情,迅速拉开墙角小冰箱,取出从香港带回来的药,拿出一次性注射器,为林满江打针。进口药就是灵,病痛很快缓解了。
片刻,张继英来了,皮丹退出办公室。林满江与这位副书记关系有点复杂,他欣赏张继英的睿智干练,却头疼她过于耿直,有时候如鲠在喉。另外还有一层关系:张继英是朱道奇提拔的,算老董事长线上的人。她与他总隔着那么一层,就像两块不同颜色的橡皮泥,怎么揉也成不了一色。他常通过张继英的言行,琢磨朱道奇的心思。他这位离休的老舅在集团有深厚根基;他可以一生不叫朱道奇舅,但不能在政治上忽略或轻视这位老人。因此,他和张继英打交道就格外小心。
张继英一坐下就汇报李功权案子,有些细节不可忽略:陆建设不知出于啥心态,逼供诱供,把问题往齐本安身上引。还强调,此案是大案要案,您亲自抓的!这些话很讽刺,京州检察院都来要人了,齐本安一记漂亮勾拳已经打到他老脸上了,她还在将他的军!但他听着不动声色。张继英最后说:满江书记,我不相信这会是您的本意!
他开腔说话了:我们有些同志呀,总爱揣摩领导意图!针对李功权的审查,我讲过一个原则,这个腐败案不管涉及谁,涉及什么山头帮派,都要一查到底!陆建设不是一直大骂林家铺子吗?不是反映有人举报齐本安索贿了吗?我就对陆建设说,你们该查照查嘛!
看看,满江书记,您就这么原则性的几句话,就让陆建设同志上了发条似的,不顾日夜,忙活了十好几天啊,人都忙瘦了一大圈!
林满江笑笑:也是好事,起码让人知道,中福集团没林家铺子!
张继英说:这倒也是,坏事变好事了,也还了齐本安清白!
林满江呵呵笑着,居高临下,指点江山:所以啊,还是要讲点唯物辩证法,你看这一次,陆建设忙瘦了一圈,可没白忙活嘛!既还了齐本安清白,也让我们发现了一位坚持原则、不怕碰硬的好干部!
张继英脸上显露出茫然神色:哪个好干部?齐本安?
林满江一脸严肃:不,我是说陆建设,这位同志不简单啊!
张继英被他的话惊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做何反应。
林满江却亲切而温和:哎,怎么了,继英书记,你这么看着我?
张继英这才窘迫地说:林董,就算坚持原则,也不能违反审查纪律嘛!您看看,我不知道您对陆建设评价这么高,那我还批评错了?
林满江摆了摆手:继英书记,别误会啊,你没批错,回头我还要严肃批评陆建设呢!说到这里啊,我想起了一个人,就是京州纪委书记易学习同志,搞起同级监督,连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都怕他啊!
哦,对了,满江书记,您不提那个易学***我还忘了呢!易书记昨天亲自打了个电话过来,您不在家,我接的,向咱们要人呢!
林满江心里又涌出厌恶:要李功权,是不是?
是,京州检察院的几个人已经到北京了,就在咱们招待所住着!
林满江看了看张继英,故意问:你的意思呢?张继英挺谨慎:您是书记,我听您的!林满江说:易学习出面了,我们能不交人吗?张继英说:那就交人?林满江说:好,将李功权移交给京州检察院吧!
张继英说完要走,林满江阻止了她:哎,继英书记,你的事谈完了,我的事还没谈呢!张继英在门口停住脚步,疑惑道:林董,您开玩笑吧,您的事还要和我谈?林满江说:怎么不要和你谈啊?你协助我管干部人事,我不和你商量和谁商量?不要民主了?当一霸手啊?
张继英重回沙发坐下,捧着茶杯喝水。林满江背着手,踱着步,说:继英同志啊,在物理结构中,三角形是一种稳固结构,你说对吧?
张继英赔着小心:林董,我不太懂物理,我是学政治经济学的。
我就是在讲政治经济学嘛,讲京州中福现在面临的严峻的政治经济学!“九二八事故”轰隆一声,咱矿工新村危房倒了一片,炸出了个五亿资金的贪腐案,王平安死了,李功权倒了,京州中福党风廉政建设欠债太多,我们必须提高认识,加强组织建设和政治思想工作啊!
张继英猜测他的意思:不让齐本安以董事长兼党委书记了?
林满江的语言风格特殊而犀利,指鹿为马,强加于人,还让人无话可说。他手向张继英一指:哎,继英书记啊,我赞成你这个意见!
张继英连忙否认:哎,哎呀,林董,这可不是我的意见……
林满江这才呵呵笑道:也是我的意见嘛!瞧,我们俩又想到一起去了!继而,以严肃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张继英说:张副书记,既然咱们有共同的认识,那就这么定了,陆建设任京州中福党委代书记!
张继英说:陆建设任代书记合适吗?您是否再慎重想想?
林满江道:继英,我们两人研究了这么半天,还不够慎重吗?
张继英努力坚持:不过,上次对陆建设的考察结果您也知道……
林满江说:所以是代书记嘛,代着看吧,好就转正,不好拿下!
张继英没办法了:好吧,林董,您既然决定了,我就不说了!
林满江雷厉风行:那你通知一下,马上走个程序,党组碰下头,研究对陆建设的任命,让陆建设尽快到京州中福去上任!
张继英想拖延:林董,不必这么急吧,大家手上都有不少事呢。
林满江显露出君王本相,不容置疑地说:谁手上有事都放一放!
接下来,命皮丹找陆建设过来谈话。当皮丹引着陆建设走进他董事长办公室那扇宽阔的橡木门时,林满江坐在自己办公桌后批文件,头都不抬一下,他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一个委身投靠者。皮丹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林董,老陆到了!他这才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陆建设坐下。陆建设小心地搭着半个屁股,坐了下来,怯怯地看着他。
林满江把批好的文件给皮丹,皮丹把文件夹入文件夹,转身离去。
皮丹走后,林满江离开办公桌,走到沙发坐下,陆建设也小心地跟了过去。追随者赔着笑脸,蚊子般哼着:林部长,我是来向您告别的。林满江道:我知道了,京州事情那么多,你也该回去了!陆建设惭愧地低下了头:林部长,张副书记批了我,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啊!
林满江仍然不看追随者:我对你有什么期望啊?又胡说八道!
陆建设不明领导意图,不敢再说下去了,紧张地看着林满江。
这时,林满江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裤脚,也没正眼瞧陆建设,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老陆,回吧,回去做京州中福的党委书记吧!
他的话音很轻很小,只在嗓子眼儿里滚了一下,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可陆建设却听清了,这话在陆建设耳边变成了一个惊天霹雳。
林……林……林部长……陆建设讷讷着,像一根面条似的从沙发上滑落下来,就势跪到了地板上:林部长,我一切听您安排,您指向哪儿,我打向哪儿!像石总那样,把您的指示当最高指示、行动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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