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个壮丁去选秀

    
    午后，天热似火。
    PICK103训练楼的中央空调就像恼人的熊孩子，天越热，它越要作妖。
    中央空调，又坏了。
    按一下制冷键，疯狂往外喷热气。
    按一下制热键，安静如鸡，毫无反应。
    小圆子热得满头大汗，仍不知疲惫地在六个训练室间来回穿梭。
    来到高羊羽小组房间之后，她忙把冰镇好的饮料分给大家。
    一向身娇肉贵的甄英俊忍不住大声抱怨道：“圆子姐姐，咱们节目组不是刚换了一个修理师傅嘛？怎么他还没把这该死的中央空调修好？我快热死啦！”
    那个又会通下水道，又会修空调的迷彩服大叔，因为技艺不精，一周前已经被PICK103无情辞退了。
    他临走时，对自己没能把空调修好，感到万分愧疚，连连道歉，还万分真诚地给节目组推荐了一个修家电技术相当过关的青年小伙子。
    迷彩服大叔信誓旦旦地说，这小伙子脑子灵光，技术过硬，什么都会干，上到维修宇宙飞船，下到母猪产后护理，样样拿手。
    节目组忙把这位世外高人请了过来，没想到这小伙子一顿操作猛如虎，空调温度四十五。
    听到甄英俊的抱怨，小圆子也颇为无奈：“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昨天才发现，新来的修空调小伙子就是迷彩服大叔的儿子。”
    甄英俊惊了：“好家伙，一家子在咱这儿搞世袭制呢！”
    小圆子没接话，继续分发一瓶瓶凉意沁人的冰爽饮料。
    走到孟醒身边时，她笑盈盈地说：“孟哥，刚才大炉子哥哥来电话了，让你不要担心小卖店门口的大黑狗影响生意了。他说这狗已经跑到隔壁楼张姐小超市门口了。你家小卖店的生意不降反升，一下多了好几百块的流水。”
    就因为这条破狗，孟醒已经忧心好久了，现在听到小圆子这么说，他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了下来。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这狗怎么说走就走了？”
    小圆子把从大炉子那里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给孟醒还原了一下——
    今天上午，有个满头银发，裹着花头巾的老婆婆，拄着拐，颤颤巍巍朝小卖部走来。
    这老婆婆看见这死狗趴在门口拦住她的脚步，登时就恼了，朝着狗大喝一声：“好狗不挡道！”
    死狗没有反应，还一脸挑衅地朝老婆婆汪汪吠了两声。
    老婆婆瞬间就来气了，丢了拐杖一个箭步窜到死狗身边，单手死死擒住死狗的脖子，提溜小鸡一样，一把拎它起来，冲着门里目瞪口呆的大炉子大喊了一声：“这畜生往哪儿扔啊？！”
    大炉子愣了两秒，紧接着快速指了指“张姐小超市”的方向：“往那边扔！这个张姐心眼子坏得很，她家老卖蜂蜜抽子茶这种山寨货！”
    老婆婆点点头，像甩鞭子一样挥出了一道优美抛物线，把这死狗扔飞出去。
    送走死狗，她捡起拐杖，又恢复了那副步履蹒跚的样子，艰难挪动到小卖部里，双手颤抖着从兜里摸出两块钱，豪爽地递给大炉子：“给我来包大辣片！”
    听到这里，孟醒“嗷”的一嗓子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人是白阿婆，她就住附近的幸福里小区。这个白阿婆，就好吃那种老式的泡椒大辣片。”
    “可惜这年头，吃辣条的多，辣片卖的贼少，利润还低，几乎所有的超市小卖部都不进货了。白阿婆是我家小卖部大辣片的唯一消费者。要不是看她爱吃，我才不进这玩意儿呢，根本挣不着钱儿。”
    小圆子听完，竟有些担心：“你说这死狗会不会恨上白阿婆，伺机报复啊？”
    孟醒不假思索回道：“不会的，白阿婆命硬，都克死三个老头了。区区一条狗，不在话下。”
    小圆子尬笑着点点头：“好吧……总之你不要再担心这狗会影响生意啦！来，喝点饮料解解暑吧！”
    她拿出两瓶饮料，递给孟醒和胡罗罗。
    饮料瓶触手生寒，摸起来凉浸浸的，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掏出来的。
    这是一瓶酸妞妞牌的山楂汁，瓶子上画着个圆胖小女孩儿和红彤彤的山楂树，看起来又土又喜庆。
    孟醒从没听说过这个陌生的牌子。
    他正好奇地打量着饮料瓶，一旁的吃货胡罗罗早就按捺不住，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
    “怎么样，好喝吗？”
    孟醒赶紧问。
    胡罗罗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五官乱拧如麻绳：“太酸了，酸得我都能生儿子了。”
    孟醒不信邪，扭开自己手里的酸妞妞，尝了一口。
    他像是喝了一口埋在坛子里八百年的老陈醋，灵魂随之一颤。
    这酸爽，从味蕾直冲向上，一把掀飞了他的天灵盖。
    这一刻，孟醒感觉自己的Ph值从7瞬间跌到了1。
    现在把他丢进紫色石蕊溶液里，估计一秒就得变红。
    酸妞妞被吞进嘴里这一刹那，孟醒只想给他曾经黑过的“薄荷味雪碧”，“格瓦斯”，“西方树叶”下跪道歉！
    酸妞妞，yyds！
    胡罗罗赶紧给孟醒递上一个“老大，这玩意儿实在太难喝了，咱悄悄扔了吧”的懂事眼神。
    孟醒本想点头，可他最近颇受餐厅“珍爱粮食，杜绝浪费”主题教育，再一想到小监督员老干部严肃认真的冷脸，不禁浑身一激灵，两眼汪汪含泪：“老弟，不行啊，你忘了吗？谁要敢在这浪费，谁就不是小宝贝。”
    两人凄然对望一眼，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咕咚咕咚干掉半瓶。
    “小圆子姐姐，你们从哪儿搞来的这魔鬼饮料啊？”
    胡罗罗龇牙咧嘴问道。
    “哦，这不是我们买的，是酸妞妞厂家专门送来的。他家跟PICK103搞了一个联名活动。限定时间内，谁家粉丝买的多，谁就能当上他家的代言人。”
    “你们可别小看酸妞妞，觉得人家没啥名气。事实上，这酸妞妞厂家财大气粗土豪得很。人家未来是要走进千家万户大小超市的，是奔着跟蜜血冰橙一样的高国民度去的！”
    “现在好几家粉丝为了给自家哥哥捞到这个代言人，正一掷千金，疯狂买酸妞妞呢！”
    孟醒有些疑惑：“粉丝们都买，厂家该怎么统计到底是哪家贡献的销量呢？”
    小圆子老狐狸一样笑了笑：“孟哥，这你就不用替人家操心啦！”
    她指了指瓶盖内侧的二维码：“看见这二维码没，可以扫描的。粉丝买了之后，一扫码，就出来一个框框，让填是哪家的。这不就统计出来了吗？”
    胡罗罗插嘴道：“真是的，他家怎么把二维码印在瓶盖内侧啊，粉丝要是想扫码，就必须拧开瓶盖。这样一来，她们就必须把这老醋精一样难喝的死东西喝完。”
    孟醒附和道：“就是就是，粉丝太不容易了，这得遭多大罪啊！”
    小圆子俏皮吐了吐舌头：“那我就不知道啦！粉丝自己愿意呗！”
    她分完饮料，闪身跑向另一间训练室。
    小圆子刚走，卫紫烟就在队长高羊羽的贴心搀扶下，步履维艰地从卫生间，慢慢挪到了训练室门口。
    像个刚刚顺产完，艰难生下个大胖小子的虚弱产妇。
    没办法，卫紫烟痔疮刚刚控制好，屁股一动就钻心的疼，这几天走路都不太方便。
    “撑腰”团队临时成立了“卫紫烟同志帮扶小队”，每人半天，负责小心翼翼搀扶卫紫烟同学去餐厅，去卫生间，还有回宿舍。
    此刻，孟醒看着形容憔悴，面容苍白的可怜小孩卫紫烟，眼里满满的同情。
    昨晚，他和胡罗罗从小小喇叭那里听完卫紫烟的悲惨身世，情不自禁抱头痛哭。
    这卫紫烟，也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伤心往事——
    卫紫烟出生在华夏西南一个三线小城市。
    他爸妈可不是一般人。
    华夏刚刚进入市场经济时代，卫紫烟爸妈就买断了自己在钢铁厂的工龄，拿着这笔启动资金，下了海。
    他爸妈靠着倒腾草莓和芒果，大赚特赚。
    在九十年代人均工资只有几百块钱的时候，卫紫烟爸妈就积攒了近百万身家，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户。
    当时，好多朋友都劝卫紫烟爸爸，华夏刚刚改革了住房制度，商品房市场正悄然发展。
    反正他家的钱也花不完，不如拿来投资房地产，在帝都魔都买上几套房子，坐等升值。
    没想到卫紫烟爸爸根本不信这一套，他感觉房子这玩意儿买多了也没人住，没啥意思。
    后来，卫紫烟的爸爸被狐朋狗友忽悠，又是赌博，又是放根本收不回来的高利贷，又是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去国外喝最烈的酒，蹦最野的迪，玩最浪的女人。
    很快就把家产都败光了。
    赌博还被“好哥们”给坑了，把他家的豪宅豪车也给赌进去了。
    气得卫紫烟他妈跟他爸离了婚，抱着年幼的卫紫烟一走了之，回了乡下娘家。
    卫紫烟他爸悔恨不已，妻离子散，一文不名，生活已经了无希望，跳海自杀了。
    卫紫烟妈妈还是爱丈夫的，听到他自杀的消息，把儿子托付给了体弱多病的母亲，在同一片大海殉情了。
    所以，这卫紫烟从小，就是由病弱的外婆拉扯大的。
    他外婆有严重的糖尿病，几乎没有劳动能力，靠着养几只小母鸡，还有村里人的接济，勉强养活了卫紫烟。
    当时卫紫烟的家穷得叮当响，可谓是家徒四壁。
    刘禹锡看了他家，也会默默擦泪，连夜删了自己的《陋室铭》。
    卫紫烟初中刚毕业，外婆就病逝了。
    他草草安葬了外婆，揣着村支书送的五百块钱，一个人坐着绿皮火车，来到帝都闯荡。
    他在饭店端过盘子，套着厚重的玩偶衣服发过宣传单，在发廊里当过最底层的洗头小弟。
    就这样勉强温饱，混了两年。
    当时，华夏娱乐圈，选秀节目刚刚爆火，大大小小的文娱传媒公司都开辟了练习生培养业务，试图在这片蓝海里分一杯羹。
    卫紫烟是在给飞流千尺传媒的老板，富婆程姐洗头的时候，被程姐相中的。
    程姐看他生得清秀，身材也不错，人也乖巧懂事，读书少好骗，就说些“选秀选的是亲和力和观众缘”啊，“人必须要有远大的梦想”啊，花言巧语，可劲儿忽悠卫紫烟。
    卫紫烟就这样，被程姐忽悠瘸了，放弃了原本的梦想“成为雅狮兰黛美发中心第一名剪”，加入了飞流千尺传媒，成为了一名小练习生。
    签约之后，卫紫烟才慢慢发现，自己是上当受骗了！
    这垃圾公司，根本没钱！
    程姐当时允诺给他的，“专业老师精心培养唱歌跳舞”，“源源不断的商演机会和大舞台”，都没有兑现。
    公司随便从附近大学的艺术学院招了几个学生，充当野老师，糊弄着教几下唱歌和舞蹈。
    说好的大舞台，最大的还是楼下手抓饼店开业，让他去剪了个彩。
    公司除了给练习生安排了十八人一间的大通铺，也不怎么管孩子们吃饭。
    囊中羞涩的卫紫烟，只好日日以老干妈拌米饭充饥。
    这痔疮，就是吃辣吃多了，落下的毛病。
    时间一长，和他同期加入公司的十来个玩票的富二代就受不了了，闹着要跑路。
    程姐也不拦着，反而兴高采烈地掏出了合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练习生不满五年就想跑路的，要赔200万的天价违约金！
    这些富二代自认倒霉，让父母掏了200万，卷铺盖走人了。
    只剩下卫紫烟和几个同他一样的穷苦孩子。
    卫紫烟这才明白过来：这家公司，根本就没想过要好好培养练习生，打造出一个个爆款爱豆，再参与利益分成。
    程姐费劲心力把这些富二代忽悠过来，哄骗他们签下巨坑的合同。
    她就等着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孩受不了，主动解约，到时候顺势收取违约金。
    原来这家公司的盈利模式，就是一茬茬收割富二代赔的违约金啊！
    绝了绝了，这程姐，商业奇才。
    卫紫烟这才意识到，他们这几个穷苦孩子被坑了，自己存在的目的，就是公司放给富二代的烟雾弹，防止他们过早地看穿公司的套路。
    心有不甘又无力赔钱的卫紫烟，没有消沉颓废。
    他靠着扒视频，一点点自学唱歌跳舞。
    一学就是三年。
    当PICK103的陈导来到飞流千尺选人的时候，卫紫烟显示了一段还算精彩的歌舞《Myboo》。
    不得不承认，卫紫烟还是有艺术天赋的，再加上他勤奋刻苦，厚积薄发，唱跳实力还是看得过去的。
    陈导本来觉得他各方面比较平庸，可她听完了卫紫烟自我介绍凄惨的身世，觉得可以给他安排一个“苦孩子靠奋斗逆天改命”的励志人设，就收下了他。
    他就是靠着这个人设，虐到了不少秀粉的心，走进了三公。
    卫紫烟的凄惨身世和自强不息，让孟醒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眼下，这卫紫烟虽然像个羸弱产妇，被高羊羽小心扶着，迈着滑稽可爱的步伐，一点点艰难挪动着僵硬的身躯。
    可是，他在孟醒心目中的形象，高大得像五岳独尊泰山一样。
    等高羊羽搀着卫紫烟，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坐了下来，孟醒的视线才肯从卫紫烟身上移开。
    此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谈笑声，两个脚步声越来越近。
    孟醒小声对胡罗罗说：“咱们的声乐指导老师来了。我听说，这人可不得了，留洋回来的，是个美籍华人呢！”
    胡罗罗歪了歪头，一脸小傲娇：“美籍华人算什么呀，我还是华籍美人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