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代:世界重塑

第二十八章

    
    无边的黑暗,无尽的痛苦。这里是美其名曰“人间”的炼狱。冰冷的锁链在手臂间游走,撕扯,贪婪地吮吸着生命的气息。这痛苦本该稍纵即逝,毕竟生命如此脆弱。但他是永恒之人,是为天道所眷顾的剑仙,所以这亦将是永恒之痛。不过对他而言,刻着永恒的痛苦,这辈子实在承载了太多,如果只是肉体之痛,反而帮他稀释了心灵层层皲裂成网的痛楚,带来了那么一丝轻松。
    或许,就这样也挺好。
    阴影将他的面目,他的一切笼罩模糊,浸于一汪死水般的黑暗之中。那些周围的景色,悬挂着同门的锁链,惊悚的骨骸巨人,转瞬全都消逝了,只剩下他,这个世界的唯一,一座永恒的石像。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这应该就是属于他的明,他的常。
    忽然,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缕幽幽的素白烛光不知被何人点燃,跳动在他的面前。微微抬眼,那朦胧的烛光中他能清晰地看到演武场上苦苦支撑着却斗志昂扬的一众门人。
    “水滴石穿,星火燎原,蚁溃长堤,民怒君覆,自古以来,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弱!者!凌!于!强!!!!!”
    阴霾的双眼被烛光刹那点亮,然后在锁链粗暴的交错声中,天地震动。
    “或许,罪孽总有一天应当被清算。”
    “但现在,剑还没到该锈蚀的时候。”
    ——因为,那里还有信任着他的人们,亦是他最重要的人们在等待着他。
    响彻云霄的断裂声中,凌然剑意贯穿寰宇,于一线间将幻境与现实分割得泾渭分明。
    “三!千!剑!来!”
    低沉而又威严的轻喝穿行于演武场上,宛若铮铮剑吟。喝声落地,霎时间演武场上万剑齐鸣,他们撕碎裹在身上重重的铁锈,将滔天剑意毫无掩饰地张扬在天地之间。他们在迎接他们的魂,天剑宗之魂,亦是仙道百万千剑之魂。
    天若不生清剑仙,仙道万古如长夜。
    一点烛光,万剑相映,转瞬天明。与此同时,随着一声高吭的长鸣,在层层火海中,赤色巨凤从山底升起,越过诸峰,优雅而飒然地振翅扑向那骨骸巨人。
    而他亦紧随其后,右手一甩,在袖口与来去之风激荡的碰撞间,三千飞剑凭空而起,若涛涛川流向着骨骸巨人冲刷而去,其势不可挡。于是凤火燎原,剑势浩荡,他亦御剑而行,在灿若星河的剑光簇拥下,转瞬便将那骇人的巨影齐根磨灭。
    不甘的轰鸣,嗖嗖的剑影。此时此刻,幻境在崩塌,现实即将重新主宰这个世界,而他并未因此停下。
    ————我们将这世间的一切因,一切音称为“势”,势之所向,世之所向,那是历史更迭的源头,是万物盛衰的本质,故无往不利,战无不胜。而他,即是乘势之人,为人们所信任,并誓死追随之人,过去是,现在亦然,所以世间万物皆可休憩,皆可消沉,而他不能,只要这仙道还有一天存在着风口浪尖,他就得协助这大势压过其他陈朽的浪头————
    剑意昂扬,剑影奔浪,剑锋所指,即为天涯。
    幻境之外的世界仍旧笼罩在恐怖之下,剑风凌厉,血云蔽日。莫亦秋抱着霜娥匆忙落地后,看着这个如末日般破烂不堪的世界,干净的脸上也是染上了一丝愁色。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出。头顶那个人影气势汹汹,而周围这些修士包括静姐在内,仍在咬牙坚持,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大阵上,甚至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静姐,情况不容乐观啊。”莫亦秋走到静的身边,轻轻将霜娥放下后,抬头担心地说道。
    “亦秋?”静这才注意到他,表情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凝重,她认真地回答道,“的确,情况不容乐观啊,不过看到你们安全回来,想必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没那么简单。”一个步履阑珊,仿佛风中残烛的身影从人群中艰难地走来,正是齐武仙,莫亦秋赶紧跑过去扶住他,将他带到大阵中央后又搀着他慢慢坐下。他感激地对莫亦秋点点头,目光转向天际,有些不甘,但又刻意压低声线地说道:“这诛仙大阵凶险无比,我为了破阵可以说是已经竭尽全力了,却还难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你难道觉得清师兄破不了这破阵?”静皱着眉头,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担忧,但更多的则是一种莫名的怒气。
    “并不是,”齐武仙摇摇头,神情严肃地回答道,“我只是担心清师兄是否能全身而退。若是也落得我这般地步,届时即使是削弱后的诛仙剑灵,我们怕是也难以抵抗。”
    静似乎还想反驳些什么,却突然感到压力倍增。只见先前被气势支撑起的修士们最终还是败给了残酷的现实,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而大阵也因此再一次陷入了风雨飘摇之境。
    “不好,不好,护宗大阵快要撑不住了!”静的一丝怒气被焦急取代,面对逐渐崩溃的大阵她这次也是束手无策了。
    齐武仙见状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战斗,然而充斥着全身的疲惫感无力感使得他连简单的起身都无法做到,哪怕死咬着牙,青筋暴起都只能支撑起几寸。
    齐武仙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霜娥静静地坐在一边舔舐着手臂上的伤口,低垂的眼帘上写满了无力,至于静依旧在努力维持着大阵,难以腾出手来。莫亦秋环顾四周,似乎全世界就只剩他一个人还在轻松地站着。有一个念头遂悄悄升起,却又被本能地压下。他还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未曾遭受过什么腥风血雨,也不可能像和漫里的热血少年那样一出生就会“马大马大,踏踏开,踏踏开”。甚至他一闭眼还能忆起那个火巨人的灼热,那柄流星般长矛的锋利以及封闭空间中头顶那个家伙带给他最沉重的压迫。他也会害怕,会恐惧于死亡,会变得懦弱,升起虫子般的渺小无力感。
    他还在犹豫,突然感觉衣服上传来些许动静,回过神来,霜娥紧紧扯着他的衣角,虚弱地说道:“别做傻事。”
    他凝视着她如血池般鲜红的瞳孔,在那里他寻到了和他一样的害怕与恐惧,只是味道有些不同,那是在害怕失去。
    “放心。”他笑道,轻轻握着她的手,将之从衣角上拿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脑子又抽了,就像当初拼死去抓一本漫画,有一种想办大事的冲动。于是,没有与任何人交代,甚至是毫无预兆地,踩上飞剑,冲出大阵,毫不犹豫地径直飞向居高临下的诛仙剑灵。
    摄人心魄的杀意,肆舞凌霄的剑意,以及那种蔑视苍生的气势,这一切在失去大阵庇护后,皆如沧澜怒涛般无边汹涌地扑面而来。这是世间最残酷的真实,但失去了襁褓的婴儿即使总是在哭泣,却从未失去继续爬行的能力。他抑制住恐惧带来的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孤傲的存在,但眼中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暮色将至,万物昏黄,狂风吹起他宽松的深衣,那人微微侧脸:
    “天之大者,是为苍生,侠之大者,是为生民。”
    “天之大者,是为苍生,侠之大者,是为生民!”
    于是辉月镀墨发,素白裹华裳,一抹柔黄染眼角,两轮清瞳照婵娟。悠古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让他此时莫名有一种化身神灵的错觉。但作为代价,来自世界对他逐渐加深的排斥感与几乎抽空他精神的疲惫感如期而至。
    窒息感,晕眩感,背靠着轰然崩塌的大阵,他伸出手臂,五指对准诛仙剑灵,用尽余力地最后一合。瞬间,演武场周围铺满一地的碎石像是受到什么的指挥一般,迅速向空中的诛仙剑灵聚拢过去。
    “你,很有趣。”诛仙剑灵注视着莫亦秋充满玩味地说道,然后他又将手抬起,牵引着诛仙四剑与其中间那柄深红色巨剑上移一段以御使剑气摧毁来袭的飞石。
    “多谢......夸奖......”莫亦秋笑道,似乎是察觉到了身体的极限,那股力量如潮水般退去,而失去了力量的他甚至丧失了御剑飞行的能力,只得任凭重力将他直直地拉扯下去。但他并未绝望,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凛然于天地之间势不可挡的剑意。
    此时本该与他一同垂直下落的飞剑猛地调转方向,剑尖勾着他的衣领缓缓向下落去。而在他勉强半睁的瞳孔里,一抹凌厉至极的剑光,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剑势卒然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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