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贵妃起居注

第三百一十二章内患

    
    北峰城失守的消息并没有延迟几日就传到了洛阳,此前以养病为由在府里不出门的‘昱王’波澜不惊的度过这么多天,眼下却是避无可避了。
    气氛开始不再祥和,激起一阵不安的骚动,越来越多的人请见昱王,江科已经挡不住了,可北峰城那边没有确切的消息,他不能笃定濮阳绪此刻的踪迹是否暴露,所以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打算披露实情的。
    这日冒死求见的人都闯进了后院,不论他们抱着什么心思,都做到这一步了,是不见人不死心,江科等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都在吵什么!”
    内院的大门骤然就打开了,沈汀年站在院内的台阶上,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两位侍女,她身着素服,全无装饰,虽然青春少艾美艳无双,可此刻脸色并不好,像思虑过度,容颜憔悴。
    院门口的人虽然多,但是见到她都齐齐收敛起来了,他们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知道沈汀年是昱王宠妃,先前在豫州就有过一阵流言,昱王冒雨亲迎她的到来,后来不管到哪儿身边都要带着她,就在洛阳城的这段日子常常会有人瞧见两人手牵手闲逛。
    “敢问娘娘……昱王究竟是否在府里,若是在,病情如何,可否接见吾等——”
    “是啊,都一个多月了,我们连昱王的面都见不到。”
    伴随着众人连珠炮似的发问,沈汀年走下了台阶,离得近了,她的神情就越发的清晰,眼里的惆怅和忧虑也无处遁形,她轻叹着,“你们还不了解殿下吗,这样的多事之秋,若不是……殿下他如何会不见你们?”
    说着她垂头看着地面,似乎难过到极点,眼眶湿润,“听闻北峰城失守,殿下急火攻心,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直到昨夜才脱离险情。”
    “刚才你们的动静闹得这般大,他硬要撑着起来,也是我苦苦哀求才肯先喝了药。”
    沈汀年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若是还要强硬的闯进去,那与逼宫造反有什么区别?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把目光汇聚在沈汀年身上——若是像江科等人那样阻拦,他们也能态度强硬的反抗,可站在他们跟前的女人,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神情显然是担心到了极处,倒叫他们动摇了。
    只要有一部分人意动,其余人也不敢做冒头的第一人。
    “诸位忧心国家大事,妾本不该在此置喙,可远水不解近渴,洛阳集结的大军早已北上驰援,便是让殿下带病上阵,也不可能一日千里……”她微微一顿,勉强道,“更遑论出师无名……”
    新帝没有诏令,昱王岂能擅自出兵北征?这也是濮阳绪隐藏行踪的原因之一。
    沈汀年的话看似无关紧要,其实在情在理,他们就是见到昱王能做什么?这一个问题敲打到每个人的心头,逼着伤势病重的昱王做什么?
    人群后头的江科的肩膀明显的松弛下来,他知道眼下这一关是过了,能拖一日是一日了。
    之前他们顶着压力坚决要等北边传来确信,今日沈汀年出面,这是把压力加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几个知情的心腹文臣们十分动容。
    等人都退全了,偌大的院内就只剩沈汀年和两位侍女,她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回了屋里,被风吹的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
    江科处理完后续匆匆回来了内院,先是让人传了话,得了允许才进来见她。
    隔着围屏隐约见沈汀年捧着热茶在喝,大概是心里宽松了下来,江科语气愈发温和:“今日这样闹了一次,能消停三五日了,臣等在此谢过娘娘。”
    自从濮阳绪丢下洛阳的烂摊子,江科虽有点地位但是也不能事事代为处理,少不得沈汀年在暗中以昱王的名头帮衬,是以他对沈汀年的态度比从前尊敬亲和了许多。
    还有之前沈家被查封的一桩事,江科本以为沈汀年会打着昱王的名头行事,授人于把柄,谁成想,十一月的时候京城传来的消息,沈家人全被放出来了,是康安帝下的圣旨,而为沈家说话的人是文贵妃,跟昱王他们半点不搭关系。
    这事之前没人知道文贵妃会帮沈家,切确的说是帮沈汀年。
    江科是心服口服了,一个不起眼的文氏能从太子嫔翻身一跃成为当朝贵妃,而明面上从未与文氏有过瓜葛的沈汀年能通过她来救沈家,这怎么不叫人佩服?
    莫小瞧女人,特别是这个长得美的女人。
    外人是不知道沈汀年和文氏结缘是在当初在避暑行宫,一开始是作为同被人欺凌的对象,后来沈汀年在她被失宠之后,出了不少主意帮她复宠,更是在她面临生产的生死难关的时候救了她一命。
    昔日因,今日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江大人不必客气,我今日所为也不是为旁人,而是为我自己,”沈汀年近来睡眠不好,刚才的那番做戏也不全是装的,濮阳绪一日没有消息,她就一日放心不下,“北峰城失守,民心大乱,很快就会谣言四起,不光是京城会陷入惊慌混乱……”
    闻言江科也是叹息一声,洛阳因为有昱王坐镇,暂时是乱不起来,可旁的地方就没有那么安稳了,尤其前段时日还闹过起义,一些流寇也会趁机兴风作浪,还有好些因为天灾而流离失所的流民,容易被蛊惑,难保不会参与其中。
    内乱,外患……多灾多难,这一年是真不好过啊。
    “如今只能期盼北边的捷报早日传来。”江科寻思了好一会儿,才如此道。
    沈汀年疲倦的放下杯盏,往后靠在软椅上,“今日各地的密报你都看了,可有哪里是异常的?”
    “异常?娘娘此言何意?”
    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可沈汀年一早儿就心律不稳,这种不祥的预感搅扰的她坐立难安,“我记得先前北荻侵袭大周之前,好几个城池的守将都遭遇了意外,奏报说刺杀,毒杀……这才给了北荻大举进攻的机会,甚至连下三城。”
    “确实如此,殿下怀疑北境出了叛贼,内外勾结……”
    “远不止北境,仁武帝病重到薨逝,我们自己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北荻却抢占了先机。”沈汀年颇富深意地道,“新帝登基按理说也激不起多少风浪。”
    毕竟他一直没有掌过实权,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都是濮阳绪在管,哪怕那些人把他推到龙椅上,也是个无实权的空架子。
    可事实上呢?康安帝在垂拱殿发了昏一样一场血洗,好像是震慑住了朝臣,所有人都不敢明着抵抗了,他要贬人要升官,大家都听之任之,一来二去,朝堂大换血,他也把龙椅坐稳了。
    江科面露沉思,沈汀年话中深意是康安帝会不会通敌?若果真如此,才叫人毛骨悚然。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道,“引狼入室,究其用心,当不至如此。”
    “人心难测,岂能一言以蔽之。”沈汀年回的很快,心中早有腹稿,她又道,“如今形势比人强,我们不得不防,说这么多也不是为难你,只是京城有两个人必须要注意起来。”
    “自然不会为难,”江科忙道,“请娘娘吩咐。”
    聪明人就是会走一步看百步,他有幸得见濮阳绪对沈汀年的那副模样,心里早就把她当成未来的国后,自然是有机会就结善缘,为以后打算呢。
    “赵皇后和赵婧仪。”
    同为赵氏女,这对姑侄站在了对立面,沈汀年哪个都放不下,康安帝登基,封的是赵氏,反过来,若是太孙直接继承大统,正妃赵婧仪也会直封皇后……好坏都被赵家占了去,世上哪里这么巧合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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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本身就异于常人,又添上天命所归的传言,濮阳绪出现在北境,在朴素简单的百姓们心中,又添了一分传奇色彩,恍若天神下凡,拯救万民。
    期间还有些夸张的传闻,说他射出的箭矢射程远超常人,能取人性命十里之外,还说他置身战场刀枪不入……
    濮阳绪听闻时刚让军医给自己中箭的胳膊敷上药,颇有些哭笑不得:“能在万箭齐发之境全身而退?我是铁打的还是金子铸的?”
    “当时你同克库汝交手,将他打的落马,北荻出动箭阵营救他,那场景的确是万箭齐发啊。”
    束泰笑着回话,当时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濮阳绪在箭矢射程内扬长而去。
    “这传言有利于我们,倒也不必压制。”旁边的幕僚何先生开口道。
    濮阳绪忍了忍痛,等胳膊包扎好了,挥推闲杂人等,“袭营之事宜早不宜迟,琮王被他们困在山里,现下是因为我露面了,克库汝才会调转矛头冲着我来,眼下他在我这儿讨不了好处,狗急跳墙的放火烧山就晚了……”
    束泰一干人皆是认同,尤其几个琮王部下,因为被安排做伏兵与北荻鏖战好几日险些全军覆灭,还好濮阳绪及时出现,他们是满怀感激,又听得濮阳绪冒险要袭营,为了给被困的琮王创造生机,更是满腔热血。
    另一边,占据山头的琮王在高处,极目远眺,能看见北荻的军旗,连更远处的濮阳绪所在营地的旌旗也朦胧可见。
    “王爷,你如何笃定殿下今夜会袭营?”
    琮王难得笑了笑,这应该是北荻侵犯大周以后,他头次显露笑容,很清浅,也很短暂。
    “有些事,说了也没人懂。”
    要怎么告诉他们,换了同样的立场,他也会今夜袭营,默契这种东西,就是设身处地,以己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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