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正在犹豫是否引军追赶,忽然身后斜刺里涌出一哨官军人马,前队均是强弓弩箭如雨点般射将过来。箭头来势劲急,卢俊义等拨打不觉十分吃力,心中大惊:“难得这几天困得真是没了气力,我们何等功力,却竟致如此?”不觉心中惊慌。原来叔夜军中都佩带铁臂弓,乃沈括任知制诰时,将学自西夏军中之技改造而来,远而力劲,威力不知大了几倍。俊义等事出仓促,应接不暇,只得一边费力遮挡,一边往西南败走。可存、世忠等三将引军不即不离,只是用强弓远弩自后驱赶。
前面追赶的折可存兵马转眼也不见了,卢俊义知道不好,但官军兵多势急,只得不住败退。
俊义领军一直向西南败退一二百里,远远看到一个大湖,浩瀚无边,正象八百里梁山水泊。此时天将傍晚,落日正红,水波粼粼,晚霞万道。那湖边停有大船,装扮典雅,却是画舫游船,颇有几十艘,盛下这两千人都要足够了,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俊义等大喜过望,一挥手,梁山众人一阵欢呼,直奔湖边有船地方赶去。
奔到湖边临近看时,大家不禁都倒吸口凉气。原来此时正值暮春时节,长时间干旱少雨,湖面虽大,却多是水泥相间的沼泽之地,完全不像自远处相看模样。船只虽多,但都搁浅在滩涂之中,半点航行不得。分明不是个好去处,上得此船无疑自投罗网,乃是绝地。
原来此湖古称富陵湖,两汉以后称破釜塘,隋称洪泽浦,唐代始名洪泽湖。现时日由富陵湖、破釜涧、泥墩湖、万家湖等浅水小湖群组而成,洼地广阔,占地颇大,平常湖水却甚浅,内在里不是大湖模样。只有每年夏末秋初才见大水,可供游船行驶,春冬两季均是几见干涸,行不得船的。此湖后来因黄河改道淮河入海,颇增其大,竟成中原华夏有名大湖,却是后话,不提。
俊义领军失陷于此,顿觉无奈,只得吩咐兵丁擎起手中盾牌严加遮挡。折可存、韩世忠、王师心三将赶到湖边,令手下持弓撘箭引而不发,策马往来巡视,不住劝降。
俊义看看陷在湖里,众家弟兄彷徨无计,叫道:“都是当哥哥的无用,致众弟兄陷在这里!”心中痛极悔极,直欲自杀,才悟道当年晁盖哥哥将死时放下张叔夜杀身之仇为兄弟们开脱,当真是己所一死又有何惧,只可惜眼前众多好弟兄。
俊义叫来吴用问道:“这湖可是有名的?”吴用答道:“按照地理图,这附近该有两座大湖,北面的稍小,叫乐马湖,南面的更大,叫洪泽湖。”俊义一脸错愕:“难道是我们犯了这地戒,命当乐马湖里落马?”
吴用略加沉吟道:“我们追沭阳之敌向西南离得远了,按方位应该是洪泽湖。哥哥莫太担心,让小二与戴宗兄弟设法闯回去搬取救兵,待宋江哥哥前来解围。”俊义道:“只好如此。只怕敌人处心积虑,相救不易,那张叔夜向来善于用兵,与我们见仗的三将也难惹得紧。”当下差了阮小二与戴宗两个闯出报信。
阮小二戴宗一个乃陆生蛟龙、水里阎王,一个草上飞仙,正好遣去火速报信。那小二见水无所不能,当下找到船只无妨碍处拆下三两板,拔下几根钉子,三下两下,便做了一艘小舢船,同了戴宗,也不管水面深浅,运起神功,借着竹槁支撑,避着岸上敌军,远远绕路上了岸。
一旦上得岸边,小二戴宗也不忙远走搬兵,先向敌人后军摸去,看能否一击得手。正向敌人后军走得近了,突然听见一通鼓响,敌军队列整齐,一阵强箭急弩顿时射将过来。小二戴宗正遮挡得急促,对面闪过一匹战马,马上之人三十左右年岁,身形威猛,英气勃勃,高声叫着:“对面可是阮小二与戴宗,张府尹料敌如神,算到会是你二人闯出搬兵,已吩咐尽管放行。你们自行去吧,不要在此多费功夫,我千军万马可不是当耍的。”小二戴宗一听暗称不妙,心道:“罢了,事事堕人算中,只怕宋江哥哥来此也是无益。”不禁心生气馁。
小二正欲回身便走,心却又有不甘,向那军官问道:“阁下何人?”那军官笑道:“我乃韩世忠,张叔夜将军手下,专门等待各位好汉归顺朝廷。”小二怒道:“尔等助纣为虐,鱼肉天下百姓,一时便宜,又有什么好得意嚣张!”
小二戴宗急急回了沂州见了宋江,将那楚州沭阳海州等地战事说了。宋江心下大惊,那张叔夜能征惯战,折可存、韩世忠、王师心也均是狠人,卢俊义等被官军用强弓硬弩逼进湖里,寡不敌众,会不凶多吉少?官军人数上万,己方军中精兵强将已被悉数带走,余下还颇有不如,救援不及,反而害卢俊义等被逼更紧。
正彷徨无计间,忽有门军来报:“海州知府张叔夜派人来见。”宋江急命来人相见。
来人却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军官,正如自己小徒范燕堂一般年纪,脚步轻快,面带微笑,进门便朝宋江躬身一礼:“宋师兄好,张府尹有请宋寨主要事相商。”
宋江看来人面目生疏,心中疑惑:“请问阁下是?”
那来人笑笑答道:“在下泰安军录事参军党纯睦,暂借在张府尹手下做事,张府尹正是在下家师。”
宋江黝黑脸色一红,说到师承门派,定是指张叔夜曾受师姑祖指点一事,这事不解其详,也不便计较,更不好提起,心想这紧要关头,不知是张叔夜还是这少年有心开此玩笑。两军对垒,自己大部人马受制于人,看这少年笑语吟吟,满脸和善之气,原也想眼前事有所回还,心下稍感安慰。
宋江道:“好,好,那我们即刻奔赴海州。”党纯睦道:“不,我们奔亳州,张府尹爱惜众好汉才能,已托侯蒙侯知府上书朝廷招安,并请之为说客,特在那里设会。”宋江一笑,道:“那我就去亳州赴鸿门宴。”党纯睦回道:“多谢宋寨主赏光则个,我也好回去复命。”
宋江带同李逵、戴宗、范燕堂快马加鞭直赴亳州,只留阮小二、燕青带领一干众小辈看护沂州大营。
一行人心系卢俊义等大军被围,备了好马,路上丝毫不敢耽搁,脚程很快,一早出来,七八百里的路程,夜里便赶到了,当真日行千里。到得亳州城,也不待宋江说话,党纯睦道:“张大人已嘱咐下来,宋寨主来到时无论早晚,都可立时见面。”
宋江心急如焚,更不能迟延,便由党纯睦前面带路,竟是直入亳州府大堂。堂上灯火通明,照着一左一右两位老者,坐在左边一人白发白须,脸盘奇大,鼻孔朝天,丑陋之极,看似极老,却不好估有多大年纪,宋江猜这老者该是侯蒙。右边乃是张叔夜,正是老相识。再没有其他州府官员,只在厅堂两侧站满了护卫。此时已至深夜三更,张叔夜与侯蒙两位知府大人正襟危坐以待,宋江颇为感激。
侯蒙看宋江头不轻抬,目不斜视,四平八稳走到堂前,动则只见衣角轻摆,犹如山岚捋柳、大海扬波,站立如渊停岳峙,大堂上刀枪林立,强敌环伺,不见一丝惊慌。心道宋江名下不虚,既见沉静,更见力量,如此人物最是风景:自其身上既可见那广袤无垠宇空中最远深邃,又得见高耸顶峰上最坚定挺立,以及汹涌浪涛里最跌宕深浮,满脸洋溢着明媚日光,目光所及,似和煦春风拂过在场人人心头。侯蒙观宋江尽显庄重气象,敬畏神态,如“出门见大宾”,心下佩服。如此最见一人点滴而成的修为,胸腹中丘壑万千。
宋江立在堂前,正待搭话,忽听耳边瓮声瓮气,声音极粗:“宋江贤侄向来可好?”这句话该是侯蒙所问,只是不知道这称呼是怎么来的,宋江神情错愕,直向侯蒙望去,拱手说道:“您老该是侯大人了,在下宋江,见过两位大人。宋江不识侯大人尊面,罪过非小。”
侯蒙笑笑道:“侯蒙一张丑脸,不认识哪里有什么罪过了。我在京时与尊师阮飞相熟,极要好的,一声贤侄我老朽勉强还可叫得。”
宋江赶紧抱拳:“侯大人原来与家师相熟,失敬了”,侯蒙也不客气,道:“好说,好说,老朽还与晁补之相熟,他为济州知府时说起你英雄了得,好生推重。没想你这次起事动静这么大,闹好了说不定将来成为天下之主。”这句话一旦出口,大堂之上人人震动。宋江等人虽然起事时间非短,但一直只反官府公田税、花石纲等恶政,还从无夺取江山为天下之主之意。即便宋江有意夺取江山,但侯蒙也不宜说他轻易就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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