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卒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喜色,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归宿,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左衽为胡。
他们把手中的兵器噼里啪啦扔到地下,解去了身上的甲胄。崔宁在亲兵的帮助下,艰难地将沉重的明光铠解了下来,连同心头的负担都被卸去。他正要步履蹒跚地舍弃战马行走,张献诚却命人把马给牵了过来说道:“自古有言刑不上大夫,崔大夫无论有无罪过,该有的体面也必须有。
崔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骑着战马缓缓跟在郭献诚身后,向着成都的方向归去。
几日之后,张献诚带着兵马回到成都城中,跟在他身后的崔宁为了表现出自己认罪态度良好,身上穿着白色麻衣中单,舍去马匹步行来到节度使府邸门外。
臧希晏器宇轩昂地站在台阶上,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崔宁,傲声问道:“站在下面的可是崔宁?”
“正是罪将。”
“来人,给我把他押入死牢。”
他话音刚落便有十几名兵卒上前来,崔宁脸色一白,身后的崔密则怒视张献诚。
张献诚情知不妙,慌忙上前叉手说道:“臧将军,崔宁虽谋求自立,其罪当诛,但念在他能够迷途直返,与我一同返回归顺,还请将军饶恕他性命。
臧希晏嘿声笑了起来,轻蔑地问道:“请问将军高姓大名啊。”
这当头一问明显是讥讽张献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他虽知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得罪臧希晏有可能断掉自己的前程,但还是叉手说道:“末将张献诚自知人微言轻,不该替崔宁求情,但末将曾以性命作保答应他保全他及后人的性命,还望臧将军体察属下之情。”
“你张献诚有几条命,敢替崔宁作保,此人犯的可是造反的大罪!我念你是忠良之后,劝你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因为一介反贼断了自己大好的前程!你自己好好思量!”
臧希晏挥动袍子哼了一声转身,张献诚并非看不出来臧希晏根本不想饶过崔宁,但他仍旧执拗地上前叉手:“卑职请求将军饶恕崔宁大夫。”
臧希晏气哼哼地转过身来,怒问道:“莫非你也想学苏定方?泯灭朝廷的法度来换取你个人的信义人情?若是这样,我真要将你与崔宁一同打入死牢!”
张献诚一时哑住了嗓子,半只脚站在台阶上凝固了神情。
正在此时恰巧李嗣业派来蜀中的参谋团参谋长严庄和韦应物来到了节度使府邸外,看到了这一情景,严庄遂笑道:“臧将军好大的火气。”
臧希晏虽对严庄这样的跳槽达人不大看得起,但无奈对方的官阶比自己高,只好缓和了神情朝他叉了叉手:“严相公,没想到你这位参谋长来得这么快,也好,省得末将为蜀中这一烂摊子操心了。”
张献诚看到有严庄的插入,敏锐地感觉到有了转圜的机会,连忙上前躬身叉手说道:“严相公,崔宁大夫造反作乱乃是一时糊涂,如今他已经幡然悔悟,末将恳求严公开恩,放他一条性命。”
臧希晏在旁边哼笑一声,他知道严庄没这么大的权力,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放过一个造反的罪人,更何况饶恕崔宁兄弟就是公开与自己唱反调,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的张献诚得罪自己。
严庄捻着胡须略作思虑,转身对臧希晏拱手商量:“既然这张献诚恳切为崔宁求情,我看不如由在下写一封奏疏,派人将他们一并押送往长安,交由主公发落如何?”
臧希晏本想说这种事情何必劳烦主公,但转念一想主公并没有明言交代如何处置崔宁,万一自己真的做的不周到,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倒不如就听严庄所说把矛盾上交给主公来处理。
“既然如此,把这张献诚和崔宁兄弟都先押下去,改日押送到长安听候主公发落。”
“喏!”
张献诚大喜过望,慌忙上前拜谢严庄和臧希晏,崔宁崔密两兄弟也连忙叩首谢过两位,他们经历过死亡的威胁后,身上那股遗留的显贵傲气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
严庄入主成都之后,负责平叛的臧希液便撤离了蜀中,继续回到汉中作为襄阳西北方向的生力军。
严庄和韦应物一方面安抚蜀中军民,同时开始执行李嗣业的军政分离方针,将蜀中的四军按照军典正规化。按照李嗣业令朝廷颁布的圣旨,郭英义被任命为剑南节度使,但这个剑南节度使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文职,只统领各州刺史,而一应军务全部交给了参谋部,军中升迁调动等决定都由参谋部五人共同决定,军政分离在根源上杜绝了藩镇的产生。
严庄命人将崔宁崔密押送往长安,但他并没有用刑车押送,只是在两人的手脚上拴上了链子,还允许他们骑马。崔宁恐惧的内心多少有所侥幸,因为严庄此人精明而善于察言观色,他的态度可能就说明了李嗣业的态度,自己存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张献诚也信心满怀,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信心从何而来,或许因为只是与李嗣业有一面之缘。
他们在崎岖的蜀道上缓慢行进,这时的崔宁对张献诚颇为感恩,就凭他不惧生死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便可以确定这位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两人之间也没有了门第的隔阂,没有了上下级的阻碍,每日在驿站歇息都相互交谈,并且称其为张兄。
半个月之后,他们被押送到了长安,先被关进大理寺监狱中。本以为雍王日理万机,等他召唤定然是下个月的事情了。
但没想到他们进入大理寺监狱的六天后,一队长安御林卫的兵丁突然进入监牢,将他们押解了出来,直接锁进了一辆封闭的墨车中。
车辆的辚辚声在街道上响动,宛如他们忐忑的内心,等打开车门后,被兵卒们拉扯推搡下来,站在一座华丽的宫殿园林的广场中。
这时御林军们不再推搡,而是站在了道路两旁,却有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款款上前来,拂袖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们随咱家过来。”
他们被引入殿中,宦官只是甩下一句话“在这儿等着,”便转身离去。
等了将近一盏茶功夫,穿着一袭紫金色袍子的李嗣业从屏风后面踱步而出,三人连忙跪倒以头触地,比见到皇帝还要虔诚。
李嗣业坐在屏风前的胡床上,冷盯着下方的三人,突然开口问道:“崔宁、崔密,孤昔日率兵入蜀之时有幸得你鼎力相助,才能迅速平定川中,孤待你也算不薄,为何你却突然反叛让孤寒心。”
都到了这个时候,崔宁再说什么也不起作用,他只能低头叹气道:“是微臣糊涂了,请大王降罪。”
李嗣业又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张献诚,音调倒是柔和了几分:“严庄给我的来信中说,有一员小将不顾生死亲自率六千铁骑前往吐蕃边境拦截崔宁叛逃,张献诚便是你吧。”
“正是末将。”
李嗣业的神情又和煦了几分,点点头又道:“严庄的书信中还说,按照朝廷的法度崔氏兄弟二人本该就地正法,你站出来阻拦说已经答应二人放他们生路,便要求情免去他们的死罪。你可知道一个死罪的犯人因为你的求饶而活,今后将会有多少人效仿。贪赃枉法,杀人越货,丧尽天良之人有人求情,是不是也要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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