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1991

    
    “老曹，听说你外甥在钢厂门口摆摊呢。”
    中午，钢厂第三食堂，齐杰的舅舅曹双河正吃饭的时候，他的一个工友端着饭盒走过来说了一个劲爆的新闻。
    曹双河还没说话，周围那些正在吃饭的老员工就激烈的讨论起来。
    “老曹的外甥不就是齐援朝的孩子吗？他怎么想起摆摊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孩子昨天办停薪留职了，还跟车间主任拍桌子呢。”
    “哎哟，那这孩子也太没管教了吧，齐援朝也不管管？”
    “管什么？拍桌子那会儿齐援朝就在那儿呢。”
    “唉，娇子如杀子啊。”
    “谁说不是呢，现在厂里都传开了……老曹，你不知道这事儿？”
    曹双河是炼钢车间当的炉前工，这是个非常危险又非常吃苦的活儿。
    上班的时候要戴着帽子口罩，穿上全套的防护服，然后站在一千五百度以上的钢水前进行各项作业。
    一个不慎就有会一命呜呼。
    这是钢厂最危险的岗位之一。
    不过相应的，待遇非常高，在这个工人工资普遍在一百出头的时候，炉前工的工资已经达到了五百左右。
    就这还不包含其他的补助呢。
    而且炉前工上班时间轻松，上一天休两天，对于不怕热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好工作。
    工友们的话让曹二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家和齐家走动得并不频繁，一来是大家的上班时间不一样，二来是曹双河的老婆徐爱芳曾经跟曹桂兰吵过架。
    虽然事儿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逢年过节的也会坐在一块儿吃饭。
    但两位当事人每次见面，多少都会阴阳怪气的呛几句。
    他打算下班后去齐杰家看看是怎么回事，要真是齐杰任性，那他这个当舅舅的，说什么也要管管。
    老一辈的名声不能让那小子给败坏了。
    曹双河早就看不惯曹桂兰两口子的教育方式了，什么要遵从孩子的意愿啦，什么家庭要民主啦。
    在曹双河看来就是个屁。
    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行了嘛。
    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至理名言。
    工友们还在讨论着。
    话里话外都在笑话齐援朝的教育方式。
    同时也在嘲笑齐杰小小年纪不懂得珍惜这么好的工作。
    别看现在办理停薪留职很容易，等以后想回来有他作难的。
    钢厂的工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想回来上班，不送礼运作一下，那就老老实实在家等通知吧。
    这一等，起码就得半年以上。
    这年头没有手机，食堂也没电视，大家吃饭时候的唯一乐趣就是聊各种八卦是非了。
    而齐杰，是今天各个饭桌都热聊的中心话题。
    原因很简单。
    昨天办理停薪留职，今天就落魄到来厂门口摆摊。
    这种境况，让每个钢厂的职工都忍不住唏嘘。
    年轻啊。
    太年轻了。
    光看着一些人办理停薪留职后挣了大钱，也不想想人家这么做是因为钢厂的工作阻碍了挣钱，而不是办了手续就有钱挣。
    现阶段，盲目离开钢厂，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挨饿。
    放眼整个舞州，谁的收入能比得上高大上的钢厂工人呢？
    现在钢厂的厂服比西装都受欢迎，穿着厂服去相亲，基本上就没不成的。
    就算有，也是男方看不上女方。
    舞州市步行街尽头的百货大楼的二楼，齐杰的舅妈徐爱芳正坐在鞋类柜台前认真吃着早上带的盒饭。
    “爱芳，你那外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就是，钢厂的铁饭碗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不是有毛病吗？”
    “……”
    几个营业员嘁嘁喳喳的聊着齐杰办停薪留职的事儿。
    徐爱芳叹了口气：
    “我这个外甥啊，别看长得可以，但平时在家跟他爸妈说话都是刺儿刺儿的，从没见过这种没教养的孩子。”
    她扒拉两口米饭，故作为难的说道：
    “不过谁让我这个当舅妈的心软呢，等下班了去他家一趟，看看什么情况，他爹妈不懂事，不能把孩子耽误了呀。”
    郭爱芳虽然表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心里却早已经乐开了花。
    要不是不能早退，她甚至现在都想去齐家嘲讽一波曹桂兰。
    哼，就她生这儿子，把老曹家的脸都丢尽了。
    这件事几乎成了今天舞州市人的笑谈。
    不过跟钢厂不一样是，市区那边的人还不清楚今天齐杰到厂门口摆摊了，不然嘲讽得会更严重一些。
    他们总觉得齐杰放弃了大好前程。
    放弃了一个鎏金的不锈钢饭碗。
    但却没想到，他们认为放弃大好前程的齐杰，此时的营业额已经接近三百了。
    “294块6，你要不再点一遍吧？”
    魏胜楠看着齐杰说道。
    她上午一直在帮着齐杰收钱。
    刚开始，这位大美女只是出于同情帮个小忙而已，毕竟那会儿齐杰忙得连汗都顾不上擦。
    但收着收着，她就觉开始震惊起来。
    因为钱箱里的钱增长速度太快了。
    就这还有很多人前赴后继的举着钱要买呢。
    而且越往后，那些人买的数量就越多。
    刚开始都是一根一根的买，到后来基本上都是一次十几根。
    李东方和李东明不得不赶在午饭前又帮着运了一批面筋过来。
    齐杰原本打算中午歇口气，顺便请帮忙的这些人吃个饭，但看着排得越来越长的队伍，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
    ——谁会跟送上门的钱过不去呢？
    不过他可以不回去，但人家魏胜楠就没必要一直在这陪着了。
    所以齐杰让她点一下钱数就回去休息。
    魏胜楠点好后，齐杰二话不说从里面抽出二十块钱递了过去：
    “喏，这是你今天上午的工钱。”
    魏胜楠有些意外的看着齐杰：
    “给我工钱干嘛？我帮你又不是为了钱。”
    齐杰笑着塞进了她手中：
    “但劳动是要有所回报的，拿着吧，就当我请你吃雪糕了。”
    等魏胜楠接过钱，他又给这个大美女装了一些烤好的面筋。
    昨天拿了人家十块钱，当时说的是预付款，这会儿到兑现的时候了。
    就这样，魏胜楠一手拿着二十块钱，一手提着烤面筋，有些恍然的走进了钢厂的三号门，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哈，我也能挣钱了？”
    魏胜楠心情愉悦的来到了钢厂内的管理大楼。
    说是大楼，其实就是个四层小楼而已，还没隔壁生活区的宿舍楼高呢。
    顺着楼梯来到三楼，魏胜楠站在挂着副厂长办公室的门前，她抬手敲敲门，里面立马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进来。”
    魏胜楠推门进去，见到了正埋头写报告的魏明亮。
    魏明亮今年五十来岁，头发花白，戴着一个圆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见是自己女儿进来，魏明亮便继续低头写东西。
    不过没过一分钟，他又抬起了头：
    “什么东西这么香？”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了魏胜楠手中拿着的面筋。
    “街上又有新的小吃了？”
    魏胜楠笑嘻嘻递给他一串：
    “尝尝，这是我同学做的，味道超级好。”
    魏明亮接过去尝了一口，随即说道：
    “嚯，确实不错，比烤肉都好吃……你上午去哪了？不会又去财务科跟那群小姑娘聊天了吧？我告诉你楠楠，别经常去财务科，毕竟我的身份放在这儿呢，你经常去会被人说闲话的。”
    魏胜楠吃完一根，把竹签往垃圾桶里一扔，很得意的说道：
    “我才没去呢，我挣钱去啦。”
    说完她把手中的二十块钱往桌子上一拍：
    “看看，这是今天上午我挣的钱，半个上午挣了二十，厉害不？”
    魏明亮有些诧异：
    “谁给你的钱？你做什么了？”
    现在钢厂正在转型，而魏明亮位高权重，现在又负责着全国首台九十吨超高功率电炉的安装和调试工作，各种走后门托关系的人络绎不绝。
    他生怕那些人把主意打到了魏胜楠身上，所以不由提高了嗓门。
    “我帮我同学收了一上午钱，这是他给我的辛苦费，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胜楠把齐杰摆摊卖面筋的事儿说了一遍。
    这些都是她收钱时候听到的，什么被刘宏伟逼得办理停薪留职，什么厚着脸皮赊供销社的调料和原材料等等。
    还说了一下保卫科副科长想去砸摊的事儿。
    “差点砸到我身上，当时我害怕极了……”
    魏明亮看着桌上的钱币，有些怀疑齐杰的目的：
    “照你说的，也就两小时出头而已，居然给你二十，一小时十块钱，这工资比我的都高一大截……他一上午能挣二十吗？”
    “怎么不能？”
    魏胜楠又拿出一根烤面筋，边吃边说道：
    “他挣钱可厉害了，今天一上午挣了两百九十四块六，我来的时候还好多人排队呢，现在肯定超过三百了。”
    魏明亮看着自己女儿：
    “你确定？”
    一上午挣了将近三百。
    比一般职工两个月的工资都高，这挣钱的速度也太吓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