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超市门前,外面的光已经照不进这里,雨声也同样屏蔽在外。这是一所有名的连锁超市,墙上海报挺大一幅,上面的代言明星“眼睛”被人戳了两个洞。
从超市入口进去,各处都有红色的小点,在漆黑之中一闪一闪。即便知道这可能是某些电量未耗尽的设备仍在待命中,但还是会觉得氛围里有种恐怖阴森的气息。
我拿出书包的手电筒,折开出写在杀人名单上的临时购物清单,打开手电筒进行查看。
1,水/饮料
2,米面粮油类
3,菜
4,肉
5,干粮
6,牛奶
7,鸡蛋
8,药/医疗用品
9,手电筒电池
......
来让我找到你。仅凭入口的几排货架上看去已经洗劫一空,经过水果区的货架处,看样子希望仍是不大。看着看着,不经意间踩到了一个人的手,他大动几下,我吓了一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跟遇到那个钓鱼的时候如出一辙,我快速道歉。(其实心里想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睡觉?”)
低头看他,他开始喃喃自语,口齿不清,头一回朝东一回朝西,动作缓慢,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发现旁边还有几瓶江小白快滚到了货架底下,原来是喝醉了,现在怎么到处都是酒鬼......其中一瓶好像只喝了一半,我贼心一下子上来了。不过还是算了,我也不喝酒,别浪费我背包容量。
往食品区走去,听见有人的动静,并且天花板上映着光,他们有多少人?我隔着货架看去,七八个人里大概有两三个人打开了手机闪光灯。即便看上去这里已经被扫荡一空,但还是还有一些人想捡漏?像极了吃火锅的时候,还在捞锅底里有没有食物的人啊。对,那个人就是我。
按照清单的来实在太奢侈了,当下还是有什么拿什么吧......希望至少能收获一件啊,不然不就白来了。我收起清单,随即用手电筒对向天花板,整个空间一下就被我照明了。不料,那些人从不远处纷纷回头看着我,第一反应我是有点慌张,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起我手电筒的主意,可看见他们一脸善意的笑容,我又觉得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见他们还给了我一个大拇指,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场面我也是初次遇到,所以没有回礼,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向另一边走去。
想了想,还是算了,这里这么多人,就算有东西也被拿完了,就跟上次物廉价美的惠民超市被抢的情形一样。因此,我绕开他们,往更里面的区域走去。
零食区只被我的手电筒探明,我又边走边折看起“购物”清单,来到了巧克力专柜,这里还是空空如也。嗯,旁边还有个脆脆鲨专柜,也是空的——发现还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趴在地上,拿手去扫货柜底下。好家伙,我认识这个人。
我收起单子,拍了拍他的肩:
——“周旭!你在这干嘛?”
与此同时,可能他看见环境里突然有光,也猛地回头看向我:“卧槽这么巧,宁哥。”
胖子看上去瘦了不少。
我俯视他,抬了抬下巴:“是啊好巧,问你话呢。”
周旭站起身:“你真的,吓我一跳,”他拍了拍裤子:“我没干嘛啊,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得捡漏。”
“好家伙,跟我想的一样,”我还看到他的手上有绷带:“你手怎么了?”
他苦笑:“被人打的,动不了了。”他动了动露出来的手指头:“诶,好像又好点了。”
我问他:“你一个人啊?”
周旭指了指刚我来的那头:“没有,我们全家都出动了,他们在那边。”
我心想该不会就是刚那群人吧,又表现得像是毫不知情似的回应道:“牛啊,大阵势,夸张了夸张了。”
我有些累,席地而坐。他也跟着坐下,边说:“不夸张啊,人总要吃东西的嘛。”
看向我,拍了拍我肩:“对了,你呢,一个人?”
“嗯。”我回得云淡风轻。
“那你小心啊,之前就听说外面有人专门抢一个人的,现在都快变成两个人组队也要被抢了,就离谱。”
他盘起腿来,神情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诶,你那个谁,那个监护人呢,不理你了?”
我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他。一时间,空气里只回荡着他那粗重的喘息声。我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看了看,小姨妈到现在信息还没回我,又开始感到落寞了起来。
我刚要开口随便回他,周旭好像意识到自己自讨无趣,看向我,显露沉重,连忙说:“我的我的我的,我不该问。”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照顾了一番:“这有什么该不该问,我刚只是在琢磨你说得真对。”
分不清是八卦、单纯好奇还是关心,他推了推我:“不是吧,她真不理你?”
我摇头笑了笑,盯着他看,又摆了摆手,故作严肃:“没有没有,不是你理解的那个‘不理我’,只是这两天发消息给她,她没回我而已。”
“不会出什么事吧......”他打起自己嘴巴,“乌鸦嘴,呸。”
我大概回想了一下:“倒也没两天那么久,昨晚凌晨到现在。不过你这样一说,好像又有点......”我低头看起手机,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但是右上角显示信号在只有一格跟打叉之间来回横跳,然后又看了眼短信,翻到那条聊天记录。
“应该没事,她跟我说过她住的地方很安全。”
“那行。啊,所以停课之后你都一直一个人待着,一个人住?”
“本来就是,从这个学期开始,我就一个人住......”
周旭的表情既夸张又奇怪,他应该是才知道我已经一个人住了将近一个学期,他用一种好像看见怪物似的眼神盯着我。还是说他又想起之前说的笑话——“我是一匹孤僻的狼”?他在组织语言,准备抛出这个梗,即将要对着我哈哈笑?
我屈起单膝,半盘坐,不知道他在想啥,嘲讽起人缘极好的他。
“你今天话好多啊,我不一个人待着,那不然呢?哪像旭哥您这么多朋友啊,你没找老杨他们么。”
他继续动了动手指头:“唉,网不好,这消息一下能发,一下不能发的,逐渐大家都不爱说话了。而且就算联系上了,也没人愿意这时候出来玩啊。网吧,机厅,糖水店,电影院,小吃街......全都关门了哟。”他想了想:“嗯?不过好像找个地方玩桌游好像可以,你来么?你来我就组。”
我有些嫌弃:“又玩狼人杀?好吧,你死了我死了他死了,全死了,耶,重开一局吧。”
“笑死,怎么被你说得那么没劲啊,那打球呢,广场那边球场应该还能打,体育课见你投过篮好像挺能啊。”
我延续刚刚嘲讽桌游的语气:“打球?在一个圆圈里像一群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然后一群人感慨——耶,赢了。”
他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捶了我一拳:“宁哥过分了啊。”
怕他不高兴,我又给圆回来:“开个小小的玩笑。打球好,打球多好,各种配合各种策略动脑子,还能锻炼身体。而且打完之后几个人之间还能感觉到一种团结,一下子兄弟情又变深了,挺好挺好。”我扭过头去:“主要是我跟他们玩不来。”
“哦。又是这句话,老孤僻怪了。”
他拍了拍我肩:“宁哥真的,没人不想跟你玩,你自己清楚,分班之后我们都想跟你玩,你自己......”
我错开话题,无比生硬:“不说这个了。你知道吗,我之前我还以为末日是假的,还想笑你来着。”
“笑我?笑死......其实之前我也觉得是假的,只是玩梗啊,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哎哟,网上有些人到现在还在说什么‘不用担心’,真想知道灾难临到他们头上的时候是个什么白痴表情。”
周旭看了看我,发呆了一会,开始分享他的经历:“你知道吗,我家就在附近的菜市场开的店。”
我:“我知道,我路过过你家的店。”
“现在菜市场和超市的东西全都被狗东西吃掉了”
“吃掉?怎么吃掉?”
“就是被一些无良商家高价回收,然后不知道运哪去了。”
“我昨天上街也偷听到了一些,有人在聊收购什么的,又说运去山区,又说有钱人会把货囤起来。不过......看新闻,”我掏出手机,发现还是没信号,又把手机收了起来:“好像说大城那边过两天会运些东西进来?”
“屁,听我爸说,经过我们这的高速全堵上了,现在没人处理,就算送,货一时半会也送不到我们这。”
我有些诧异:“不是。去的高速是堵了,怎么来的高速也堵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是这样的。”
“那就算都堵了,还有直升机呢,地震救灾的时候多壮观,各种空投,各种方便面从天上掉下来。”
他先是用瞧不起的语气轻哼了一声:“直升机好烧钱,所以应该会有任务优先配置什么的,一般这种特殊救援的目标,我感觉要么就是太富,要么就是太穷,搁我们这不上不下的,存在感最弱了,真的可能么。”
原本我还很淡定,突然细思极恐:“卧槽,那不是没了,得饿死一波人?”
“所以我们都考虑要不要离开这了,不然在这等死啊,人只要三天不吃东西就会挂了吧。”
我想起我爸说过的一些话:“不至于,保持喝水的话至少可以活一个星期以上才死。”
“哦这样。”
......
我们沉默了一会,他果然很会照顾人,不想气氛冷下来,又问我。
“对了,你来找什么的?”
“吃的,喝的,之类的。”我揉出那份清单给他看。
周旭折开,扫了一眼,又还了给我:“看样子不可能噜,这一片早被掏空了,我这次来都二战了。听我妈说前不久,好多租房的都被房东赶出来了,现在楼上那些人应该从刚停电那会就住进来了。”
“我想不通,他们自己家呢,干嘛不回去?”
“我也谜,可能不是本地人吧,然后回去也没车,又或者本来就没有自己的房......”
我突然想起,好奇:“对了,我在一楼还看到个保安,鼻青脸肿的,好惨,这些人也太过分了,不光蹭住,打砸抢,还要动手打人?”
“啊?~”疑问的语气,小小的惊讶,以及更多欢乐的笑。“宁哥你想多了,那个保安是自己人啊,听我妈说的,当时这里早关门了,靠他才把大门打开的,然后放这些在外面流浪的人进来住。你看大门,没有一点被破坏的迹象吧。”
我跟他有样学样,惊中笑疑:“啊?~”
他继续说:“他脸上的伤,听说是有一天闯进来了一个疯子,好像还穿着病号服,各种狰狞,大喊大叫,还拿着根不知道哪搞来的半截甘蔗,见人就敲,而且还奔着人的头去的。就很像那种游戏里有智慧但是不吃人,专门就锤人的丧尸。然后商场蹭住的这群人里面,不是老人小孩都有么,小孩看到他槌人,哭着喊爹娘,他爸妈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听说当时还有个大爷跑的过程中摔了,这两个其中一个即将要被他爆头了,保安听到动静,不知道从哪冲出来跟他干,拼死的劲,就是在这过程里受的伤吧,然后又有几个人年轻人来了,围到一起,才把他轰了出去。”
我又:“啊?~我还以为是被那些人打的。”
周旭学我一块:“啊?~这里有好几家店的钥匙还是保安主动找来给他们开的。谁会这么傻,这商场又不是他开的,现在也没人发薪水了,他还保卫个der。”
我:“啊?~......也是哈。”
周旭凑近,我闻到他身上一股臭洋葱混合咸鱼的味道。
“你多久没洗澡了?
他好像有些尴尬:“......忘了,我们那总是停电,水的话就比较稳定。”
(几乎同时)我:“那你不洗?”他:“一直都是停的。”
“哦......”我想了想。
“澡堂你去过吗,我昨天刚去,不过现在应该水不热了。”
他没有犹豫:“没事,不去了,洗澡还好,实在不行我还能去河边随便冲一冲。唉,现在主要是沦落到用冷水泡面就有点伤。你试过吗,就是怎么泡都泡不熟,到最后只能硬吃了,那感觉,怎么说呢,吃进肚子里怪恶心的,但是如果不泡水直接像之前我们在饭堂吃干脆面那样的话,又好像不够饱......”
想到今天出门前,家里那吸溜吸溜的水龙头:“我家好像也停了。”
“为什么是好像。”
“因为它有一丢丢,黄,感觉像是泥水,又好像不是,”我没想好怎么形容更贴切:“反正就,稀黄稀黄的。”
“......你渴么,我包里有水。”
“还行,不用。”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背着的吉他:“谁现在出门还背个吉他?”
“五楼有个琴行,偷的。”我说完才有感到好像这个地方可以有些得意。
“可以,可惜我对乐器没兴趣。”
我轻松地回道:“我原本也没兴趣啊。”
他好像恍然大悟:“对哦,你原本只是想追张琪才学的吉他,舔......”
我握紧拳头举高,佯装生气,他见况立马笑着招架:“不说了不说了。”我也跟着笑出声来。但是,一想到小姨妈和张琪都没回复我,心里又开始有些失落,同时想起来校庆演出被取消的事,更是伤心。接着我第一回跟周旭透露心事,倒起苦水。
“唉,准备了这么久,校庆说没就没。开始我还很烦,现在觉得,算了咯,都世界末日了。
他跟着感慨:“是啊,我还准备给你打call的。”但是紧接着又阴阳怪气地问我:“对了,你怎么还一下戴眼镜,一下又不戴眼镜的。”
我印象中他明知道我没近视,这样问肯定是故意的,于是全方位地配合他来损我:“对,因为我本来就没近视,听说张琪喜欢戴眼镜的男生,我才开始戴的,我的镜片都是平光的,我装的,我虚伪,我不要脸,满意了吗。”
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收敛,还进一步地嘲笑我。
“看吧!”他突然站起身:“舔狗!”
我打不到他,也起来勾着他的脖子:“你再说?”
周旭举高他那只受伤的手看似求饶:“宁哥宁哥,不过讲真啊,你想嘛!她是个粉头,整天跟黄嘉欣(同桌)聊娱乐圈的八卦,追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小白脸,就算你戴十副眼镜,你不是明星,人家会喜欢你么......”实则还是在明嘲暗讽。
见他求生般地又看了我一眼:“不说了不说了,当我没说好吧。”接着又用一种像哄小孩的语气,边笑边说:“我快要回去集合了,还是你要我多陪你一会?”
突然想起这次采集的正事,我叹了口气:“不用陪,你知道这的仓库在哪么?”
“什么仓库。”
“就是那种大商场卸货上货的地方。”
周旭摇摇头:“不知道,没去过,不过一般应该都是在最底层吧,或者最角落?这里好像有负二。唉,不过你也不用想了,那些人又不傻,我觉得应该扫过了。”
“嗯,那你要回去了?”
周旭确认自己的书包有没有拉好:“回了,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下一个地方,哪?”
“不知道,看他们怎么安排吧,没有的话可能就回家了。”
“现在外面下大雨啊。”
“啊?我来的时候没下的。”
“现在不知道停了没。”
“嗯,你帮我看看现在几点,手机我爸妈开着闪光灯当手电筒拿去用了。”
我摁了一下手机侧键:“四点多了。”
“这么晚了啊,溜了溜了。”
我问他:“可是你没找到吃的,你爸妈会不会说你。”
“没事,他们知道这不怪我,我们都打算实在没找着就找亲戚借点呗,总有办法。”
“嗯,也是。”
“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你不觉得这话很蠢么。”
“我妈总这么说。”
“好吧,我尊重你妈,不蠢。”
“感觉你好像在骂我。”刚说完,周旭从他包里掏出几根脆脆鲨,说不定还是我当初在学校里给他的那几根。
“拿着,走了。”
“干嘛,我还欠你一箱脆脆鲨呢。”
“爷大方,走了。”
我觉得他有点变了,以前他明明那么抠,现在这种关头居然还给我脆脆鲨。我确实有些饿,包里又没带吃的,伸手接过。但是面对这种友情才会产生的物品,我又不好意思极了,寻思着能让场面不那么过于温情。
“等我,下次还你两箱。”
“可以。”
他转头走了。不知为何,我突然就动容了(想起另一张杀人名单里排列第九位是周旭,虽然是开玩笑写上去的),我对他喊了一声:“周旭。”
周旭转过身来:“啊?”
我捂着口袋里的匕首,内心中挣扎,眼睛有些湿润,看向他:“我有预感学校不会再开学了,你觉得咱俩还能再见么?”
周旭又走回来,还捶了我一下:“才过这么一段时间,就变得这么娘炮了啊。”
我试探性地问道:“世界就要毁灭了,你怕不怕?”
他站那想了想:“我妈好像挺着急的,我爸倒是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至于我嘛,我还是先填饱肚子再想这个问题吧。”
......听到他正和家人待在一块呢,说不定他跟家人一起死,才是最幸福的。要是我只救了他只身一人复活,到了那边,跟我一样是个孤儿......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挺难受的。同时,又突然联想到:那对于已经杀掉的人呢,我是不是也犯了同样的错误,让他们到了新世界后感到孤独呢。原来我还有这么多地方没想明白。果然,要拿匕首指定地复活一个人,这真的不是一件拍脑袋就干的事。
我决定收手,只是回击了一句他刚嘲讽我是舔狗一事:“天天想着填肚子,怪不得这么胖。”
“喂,你不要人身攻击啊。”
“你说我舔狗就不攻击了?算了,不跟你扯,快走吧。”
“我真的走了,你不会哭吧。”
“滚。”
临走前,他好像突然又变得正经,用绑着绷带的手作“布”,盖住另一只手的“拳”,带有几分庄重和江湖气。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好久没和人这样聊天了,还真不习惯。
刚刚那一番话里,肯定很多都不是自己平日在学校时的作风,估计他也意识到了。算了,无所谓,好像也没什么好丢不丢人的吧。我继续搜刮这大型商场底下的超市,原来还有负二层?
我怀着侥幸,寻找通往下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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