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悬空中。
在药王寺的僧人赶到之前,众人移步回到厢房的回廊上。
御行以及和尚都回屋去了。
“既然有缘聚在一起,不妨一同喝茶赏月吧。”行事颇有些大大咧咧的柳生宗一郎将房间里的桌子搬出来,开始烧水煮茶。
“我需要对你们例行询问!”岸本警部掏出小本本坐下。
橘清显竖起单膝,后背靠着廊柱坐下。
橘清雪在他左边,阿银在他右边,然而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她们身上,他只看着侧对面的桐生作之尽。月光明亮,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清秀的面容,活像个小姑娘。
但他真的是男的。
喉结不会骗人,还有手和脚也是男人的。
他浑身散发出一种白檀香味里掺杂着脂粉的味道,前一种是丧礼上的神香味,后一种是化妆品的味道。
艳丽的水鸟花纹被他压在腿下。
橘清显细心地观察着,将这些特征记在脑内。
茶香袅袅飘起。
“清少爷,请。”柳生宗一郎把第一杯茶递过来。
“谢谢。”
橘清显左手拿着茶杯,递到红润的唇边,眼神瞥向警察。
岸本警部微微动了动下巴,严肃的目光看向今晚持械斗殴的两人:“老实交代,是谁先动的手?”
“是他!”
柳生宗一郎和桐生作之尽都指向对方。
“你先说!”岸本警部看向柳生宗一郎。
柳生宗一郎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就在半小时前吧,我沐浴完准备休息,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我心想大半夜不睡觉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提着刀出门看看咯。结果一出门,好家伙,一个男人就‘嗖’的一声跳上了屋顶。警官,你说遇到这种情况,我能坐视不理吗?”
“的确可疑。”岸本警部点点头,顺带摸了摸下巴。
“这就对咯,万一是贼怎么办?”柳生宗一郎喟然长叹,再喝一口酒,还是那副感慨无限的表情,“我也跳上了屋顶,但还没看清楚他是谁,他就跳了下来,往神社那边跑过去。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出于维护社会治安的责任感,我当即就提刀将他拦了下来。结果这家伙一看事情败露,二话不说,就朝我出刀了。警官,你说我正当防卫有错吗?”
“行了,请你安静点。”岸本警报挠挠脸颊,看向桐生作之尽,“该你说了。”
桐生作之尽捂着受伤的左臂,冷冷瞪了旁边的柳生宗一郎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我认为自己被人尾随了,出于安全考虑,不得不先下手自保。”
“喂喂,说清楚点,什么叫尾随!”柳生宗一郎不满地嚷嚷起来。
桐生作之尽脸颊微红,浮现着一层薄怒:“你从客殿一路跟着我到神社,超过两百多米的距离,一路上一声不吭,这不是尾随是什么?”
“我明明是在警戒!”
“你就是尾随!”
“混蛋,谁要尾随你这种男人啊!”
“你这人又油腻又猥琐,谁知道你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毁谤,他毁谤我啊!”柳生宗一郎立马看向岸本警部,大声嚷嚷着:“你也听到了对吧?我要告他,开庭的时候你可得替我作证!”
“都别吵!”岸本警部视线下垂,像是在整理思绪,片刻后看向桐生作之尽:“他说你行踪鬼祟,请你解释一下自己在干什么。”
桐生作之尽抬手一指:“赏月。”
“……”
其余几个人都抬起头来。
月光穿过斜斜地投射下来,倾洒在廊檐内。
庭院中的花花草草,叶片上都凝结着露珠,每一滴露珠中都包孕着闪亮晶莹的光泽。
“今晚夜色真美啊……”
不知道谁喃喃叹了一句。
“咳咳,诸位,跑题了!”橘清显提醒道。
“哦,是的哟。”岸本警部回过神来,继续用极具压迫的视线盯着桐生作之尽:“只是赏月,你为什么要跳上屋顶?”
“离月亮更近一点。”桐生作之尽颇有艺术感地答道。
岸本警部心想,这些旧华族的脑壳不能用常人的脑回路去揣测的。他琢磨了会,有着更重要的案件要侦查,也不想在这事上浪费太多精力,于是便将两个人的刀收了起来,警告道:“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通过暴力手段进行个人对决的行为都已经违反了“决斗罪”,双方将被判处6个月以上2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听了这话,两个犯罪嫌疑人还是一副很淡定的表情。
“不过,念在你们认罪态度良好,且未造成不良影响,暂不对你们实施刑事拘留措施。”岸本警部也不想因为这些琐碎事惹上一身麻烦,一口气说道,“麻烦请在十五日内到镰仓警察局供述今晚情况,并接受相应的治安管理处罚以及缴纳罚款。”
“哈~”
柳生宗一郎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桐生作之尽微仰着头,一副我在看月亮别打搅我的样子。
对于旧华族这种奇怪的架子,岸本警部见惯不怪了,也没觉得多生气。他看向桐生作之尽,摩挲着下巴,“你是为了天狗的事来的?”
橘清显和橘清雪顿时竖起了耳朵。
“这里谁不是为了天狗而来呀。”柳生宗一郎大笑着说道,端着一杯泡好的茶,左右瞅了眼,选择递到对面去:“阿银小姐,您说对不对?”
阿银微微笑着。
看起来像是在……装傻。
柳生宗一郎讨了个没趣,将阿银不接的茶端回来,一口闷掉。
桐生作之尽视线转回到廊檐内,闷声道:“我自然是为了姐姐的事而来。”
“她是你姐姐啊……”橘清显恍然大悟。
桐生作之尽看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显然,这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说不定会有些社恐。
“说起这个……”岸本警部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橘清显,“你认识我?”
“之前不认识。”橘清显靠着廊柱,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不过我扯动你的大衣时看到别在你腰间的手铐,就认识你了。”
岸本警部嘴角扯了扯:“就算看到手铐,你顶多也只会认为我是警察,怎么可能连我的名字都知道?”
“小雪你说。”橘清显微动嘴唇示意。
橘清雪略带不满般地撅起了嘴唇,无声地向弟弟表达了抗议,才声音清脆地解释道:“先前我们去立花家了解案情时,曾询问过复杂本案件的警官的名字。在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警察,不出意料的话,就是负责天狗掳人案的岸本警部了。”
“原来如此。”
岸本警部默默地点头。
“你这边有什么线索吗?”橘清显问道。
“呃,我这边……”岸本警部刚开了个头,猛然回过神来,不悦地看着这个神情淡然的小鬼,“少年,案件信息是机密,我怎么可以随便透露给你?”
“因为你们破不了案。”橘清显如实说道。
“……”
岸本警部老脸一红。
这谁家的小孩啊,怎么说话那么耿直,都不知道给大人留点面子的嘛……
“我也认为警察没用。”桐生作之尽也补了一刀,挺直上身,“案发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十五天了,你们的办案进度一点推进都没有,叫纳税人怎么信任你们?”
“这个案件很蹊跷啊……”岸本警部头疼地叹了口气。
“不就是天狗嘛!”柳生宗一郎很感兴趣地凑过来,“就那种长着翅膀,鼻子长长的天狗,听说剑术都很厉害。”说着,他看一眼被岸本警部收起来的武士刀,又说到:“刀来,让我去会会它!”
“休想!”
岸本警部将两把刀都压在腿下。
橘清显看向他,微带着笑意询问:“你觉得世界上有没有天狗?”
“我?我才不信什么天狗,说不定是栖居在山里的人,或是在山上修行的僧人被误认为天狗了而已。”岸本警部用警察常用的口吻说道。
柳生宗一郎挪过来,拍拍他肩膀:“听说天狗会掳走人类,并不会吃掉,而且会过一阵子就把人送回来。你这个警察费那么大劲干什么呢?乖乖在家里等着就好啦。”
“这话说的,掳人是犯罪,哪有把人送回来就没事的道理!”岸本警部皱着眉头,反正的脸庞显得有些刚正不阿的气质,“无论是诱拐还是绑架,都是极其恶劣的犯罪,即使未对当事人造成伤害,也不能当成恶作剧就算了。”
听着他们的说话,桐生作之尽微微垂下脑袋。
“嗯嗯,就是这个道理!”橘清雪显然有着很强的正义感,点头附和道:“就算是真天狗,也要让它受到法律的惩罚!”
“呵~”
阿银冷笑一声。
她那盯着橘清雪的妖冶眸子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夜越来越深了。
橘清显本来有些话想问岸本警部的,不过这里人多嘴杂,不方便问,只好留着明天再说。众人分享了点关于天狗的传闻,便起身相互告别,庭院渐渐安静了下来。
“明天见啦,小家伙~”
阿银笑吟吟地弯腰,在橘清显额头上吻了下。
然后,她转过身,背影仿佛融入月光中一般,渐渐地从走廊那一端淡去。
橘清雪撅着嘴,向橘清显抱怨:“这女的给我的感觉,和樱夫人一样讨厌。”
她们就是同一个人啊……橘清显笑了下,拉着姐姐的往屋内走回去,花草仿佛被蕴含着夜露的点点月光照亮了般,闪烁在他们的眼眸中。
躺回到被窝里,橘清显闭上眼睛。
他使用了第二张剑术练习卷。
这次模拟的对手,还是柳生宗一郎。
场景是刚才的神社大门前,黝黑的月色中,他提着把武士刀谨慎前行,寻找着柳生宗一郎的踪迹。
风在树林间呼啸而过,脚下铺着厚厚的枯枝,踩上去也会发生沉闷的响声。
光线极暗。
听觉也受到了干扰。
橘清显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尽量让自己处于最佳的状态中。
漆黑中忽然有白龙掠过。
迅捷凌厉。
橘清显原地矮身一蹲,紧接着以脚尖为支撑点,转过身来的同时,拔刀斩出……跪姿或蹲踞姿势骤然发动的攻击,一般称之为居合斩。
出刀的同时可以斩击敌人,算是应对突然袭击的妙招。
面对他的反击,柳生宗一郎疾速往后退了两三步。
“喝啊——!”
橘清显迅速起身,借着气合提振力气,拉近与柳生宗一郎的距离。
柳生宗一郎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刀锋一转,紧接着便刮起阵阵锐利风压的“乱剑”。武士刀的的轨迹划着青冷的弧形,不断迫近橘清显的胸膛。
“锵锵!”
刀刃碰撞了两下。
蓦然感受到一股极强剑意压迫的橘清显,不得不后后退了几步,柳生宗一郎不依不挠,怪笑了几声后,手中的武士刀如毒蛇般,紧咬后退的橘清显不放。
一刀,两刀……
银白色的武士刀,被舞出了道道清冷的残影。
柳生新阴流的招数风格,就是用这种华丽密集的手段攻击对方,给对手带来极大压力的同时给观者带来华丽的视觉盛宴。柳生宗一郎很好地贯彻这点,每一刀都带着凌冽的寒芒,压得橘清显头皮发麻。
双方的脚步在不断滑动。
地面此起彼伏地响起摩擦声,还有橘清显的喘气声。
刀光月月光一同闪耀,密集的金属碰撞声中,不时爆起一串火花。
又躲过了柳生宗一郎的一道攻击后,橘清显猛地往下一蹲,压低重心,左手持剑挑向柳生宗一郎握着刀柄的右手手腕。
柳生宗一郎右手往后一缩。
紧接着,橘清显重心往前一提,剑刃朝着他而去。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他被攻击了一会后才想起这个道理,如果无法还击只能原地固守的话,顶多只能是将败亡的时间拖延一会。
面对橘清显的趁势追击,柳生宗一郎后足蹬地,想要暂避锋芒。他的攻击节奏被打乱了,需要重新调整回来,才可以更好地掌控全局。
不过好歹也是剑道大师。
退后的同时,他还能随心所欲地朝着穷追不舍的敌人砍下致命一击。
刀刃直接朝着橘清显的脑袋砍来。
橘清显已经冲进了他的攻击范围,避无可避,当即倾斜着身体,刀身向上抬起。只听“锵”的一声脆响,溅射出来的火花,短暂将他白白的脸颊染成了橘红色。
因为受到自下而上的撞击力,柳生宗一郎手中的刀,朝上高高扬起。
“喝啊!”
橘清显双目一凝。
这是个破绽……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单手握着刀柄,往前一刺!柳生宗一郎似乎对此没有防备,仓促扭转着身体,同时以几乎超越人类认知的诡异速度,左手从腰间抽出了另一把刀。
刷!
惊艳的刀光,宛如白色游龙。
橘清显已经无法躲避了,只能感受着刀刃猛然刺入腹部的剧痛,睁眼看着前方。柳生宗一郎踉跄地后退几步,刀掉在地上,慢慢跪在了他的面前。
一把刀贯穿了他的胸腔。
他死了。
现在的我,可以拼尽全力和一个大师级剑客同归于尽……如果再加上‘心眼’被动,能不能和天狗一战呢……来不及思考更多的问题了,橘清显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下一秒。
他“啊”一声,从床铺上弹坐起来。
——好疼!
他捂着腹部,大口喘气,胸口一颤一颤。
虽然说是模拟练习,但在里面受到的伤,确实可以真实地反馈到现实世界里的。
“阿清?”
姐姐柔和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了吗?”
“……做噩梦了,嘶。”
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片刻后,一只柔嫩的小手从隔壁探过来,摸索着攀爬到橘清显的肩膀上,轻轻将他拉回到被窝里。
“有姐姐在的,没事。”
“好……”
橘清显的喘息逐渐平复下来。
宁静的春夜里,姐姐的身体靠过来,带着扑鼻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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