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役民

    
    1
    氟星某海滨城市附近，有一座被当地人称为“金山”的孤峰独岭。
    当地人并不知道山下隐藏着有五百年历史的古墓。
    本来暗无天日的墓穴之中，此时亮如白昼。
    强光的来源，是一口巨大的石棺。在它旁边是一口较小的石棺。另有几十多口木制棺材，在墓穴的更深处，显然比石棺的入墓时间要早一些。
    在强光的作用下，石棺如透明一般。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那强光与这石棺不是一个宇宙的物质——暗宇宙的光，是显宇宙的物质所不能阻挡的。
    两个石棺都没有棺盖，是浑然一体的——显然是把“尸体”放进模具后再灌入石浆浇铸而成。壁厚足有一米，可见制棺者实在是害怕“尸体”“逃走”或者被“救出”。
    但他们却没想到，如此厚重的石棺，对关誉来说就跟不存在一样——通体放光的关誉，直挺挺地从几近透明的石棺里穿了出来。
    只见他两目微闭，双眉微皱，似乎是在讨厌自身所发出的强光。
    500年时间，对于他来说只是打了个盹，做了个梦。
    此时他仍处于似梦非梦的状态。
    他梦见自己正在暗宇宙中飞行，看见十条“光年”尺度的 “贪吃蛇” ——他知道那是专门负责处理恒星尸体的通道。蛇头来回摆动，把死去的大大小小的恒星（没有信息的物质因而无法产生能量）吸进去；蛇尾不见尽头，不知通向哪里。
    每吸走一具尸体，就在当地形成巨大空洞，产生空间旋涡——跟海底出现巨大坑洞的情形是一样的，引起空间波动，使得星体距离忽远忽近。附近的行星有的随空间一起填补空洞，有的被其它恒星吸引过去。相互靠近的星球之间相互作用，或者在“空洞的吸力”和“其它恒星的引力”的共同作用下，都会形成潮汐力，洪水、海啸、地震、火山频发，甚至相互撞击，同归于尽，星毁人亡。
    他自恃一身能耐，不惧好奇心害死猫，打算顺着通道，直达终点以探究竟。其速度之快不可描述——就像蚂蚁科学家想要描述从它旁边经过的人的速度。
    忽然心头一阵惊悸，进入一个光华夺日美轮美奂奇幻飘渺难以名状之地。
    他拥有无障之目，此时却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他正处于宇宙中最强的无限白光之中。
    “这是哪里？”
    “现代地星人称其为主宇宙中心黑洞，远古地星人称其为大道。”
    “但它明明是白色的，至滑至密，至大至圆，至坚至冷，万物不生。”
    “它是无色的，你感觉到的白色，是逃不出视界的光。”
    “那些恒星尸体……”
    “在这里进行垃圾处理，变成新的物质，赋予新的信息，产生新的能量，然后从白洞释放。”
    “释放到哪里？”
    “暗宇宙的，到显宇宙；显宇宙的，到暗宇宙。”
    “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我要控制这个主宇宙黑洞，让你们更强大，或者更弱小。”
    “你说的‘你们’，又是谁？”
    “人类传说中的盘古、昊天、女娲、兕石、泰坦、玄姬、伏羲……伏羲，也就是你，能够控制宇宙信息和人类的意识。”
    “为什么……我现在的身体无法动弹？”
    “因为你与大道融为一体了。你被人下毒，打了个盹儿，五百年过去了。哦，还有你徒弟，也跟你一样。我进入你的意识，只是要提醒你，不要泄漏天机、暴露神迹，否则你就会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我不在乎……”
    “这五百年，就是因为你暴露身份给你至爱的人，导致你守护的地星差点万劫不复，多亏机缘巧合，地星众念造就旷世雄才。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你就不会醒来……现在，你只要调息吐纳，万念归无，就能脱离大道……”
    关誉还想反驳，却自知苍白无力，便依言导引，手指握固，舌通任督，体似胎婴，腹如橐龠般一胀一缩，呼吸之间，空间随之起伏——先是极其细微的、几乎查觉不到的波动，然后幅度慢慢增大，抵消恒星尸体被吸走产生的时空涟漪……
    2
    金山半腰，来自地星、参与人造太空城项目的科学家马步青、女儿马千衣、妻子辛维朵，正在攀爬。本来有一条平缓的马路，驾车可以直达山顶，但是一家人觉得没意思，就选择了一条徒峭、少有人走的小路。他们边走边拍照，有说有笑。
    快到山顶的时候，马步青忽然发现山体开始轻微起伏，他第一反应是要地震了，正要叫妻女找个安全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了。金山开始大起大落，马步青和辛维朵感觉像是在坐过山车，吓得面如土色，死死抓住旁边的千年灌木，马千衣却兴奋得大喊大叫，随着山体起落而跳跃，像玩蹦床一样。
    最后一次耸起之后，金山重重砸下，化为平地，三人跌落原山顶处，不醒人事。
    3
    关誉从地下直飞冲天，飘在空中，双手向上一挥，两口石棺破土而出。
    他运目生光，望向那口小石棺，左右微微转头，一边扫描，一边自语：“500年前，因我暴露身份，被人利用，无法保护地星，地星因此沦落，地星人受尽苦难。以后有人问我，你就说我在你脑子里。”
    转身望向马家三人，见马步青肋骨断了一根，辛维朵和马千衣并无大碍，便以光为药，隔空给马步青接骨续肌，瞬间完好如初。
    又运目扫视附近天空，发现一悬浮物，纵身来到旁边。
    原来是云少秋，他出了幻乌号，被卷入空间旋涡，无法控制飞甲，竟先于幻乌号到达氟星。之后怪力消失，飞控系统开始起作用。因为长时间缺氧，云少秋陷入昏迷。幸好只是一个小时，否则必死无异。没有进一步指令，飞甲进入氟星大气层后，旋停于空中。
    关誉发现他只是缺氧昏迷，便替他打开面罩。见云少秋开始大口呼吸，关誉把他连人带甲抱到金山，放于马家三人旁边。
    然后再次抬起双手，将金山复原。
    然后一个瞬移，来到地星。
    他本想去中京，不料却没控制好，失速跌落东海海底。
    4
    呼吸到足够的氧气，云少秋慢慢醒来。旁边马家三口也醒了过来。
    云少秋问马步青：“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马步青喜出望外：“你是地星人？我们也是！这是氟星！”
    云少秋苦笑：“这才叫歪打正着，好像我才是只顾自己逃命的那种人……”
    马步青一家人都不知所云，云少秋摆摆手，忽然注意到两口棺材，便对三人说：“你们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好像不安全！”
    马步青还待要问，辛维朵拉着他：“快走吧，我怕一会儿又地震了！”
    马千衣举起手机拍照，云少秋拦住她：“小妹妹还是别拍了，很多事情，知道了不如不知道。手机里存棺材照片，也不吉利……”
    马步青忙说：“对对，千衣，删了吧，咱们回家。”
    说完一家人便匆忙离开了。
    云少秋这才转身，去检查那俩石棺，发现没有棺材盖，根本无法打开。
    他正在想要不要打块大石头砸砸看，忽见岳天辰和步觉远从天而降。
    两人见到云少秋是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细说缘由，忽听一声闷响，石棺炸裂，一人推开碎石，站了起来。
    岳天辰一看那石棺厚度，又见那人瘦瘦弱弱的样子，不觉脱口而出：“你就是关誉？！”
    那人嘿嘿一乐：“你认识我师傅？我是他徒弟，我叫乐羿。妈呀饿死我了，我得去找吃的。”
    一边说，一边活动头颈四肢，转头甩手，来回走动，显然是躺在棺材里时间太久，动作生硬笨拙。
    岳天辰问：“那……你师傅呢？”
    乐羿愣了一下：“师傅？他在我脑子里啊！”
    岳天辰心想：“这家伙是不是刚醒过来脑子不好使，什么师傅在脑子里，也没听薛家人黄家人说关誉有徒弟啊。”
    正想再问，云少秋忽然掏出手枪，一抬手冲着乐羿大腿就是一梭子。
    步觉远大叫“少秋不可”，想去拦他已然不及。
    乐羿似乎不知道手枪是什么东西，也似乎知道自己躲不开，所以索性不闪不避，任由子弹打中。
    打中是打中了，但不知道乐羿的肌肉是什么材料，十发子弹既没弹回来，也没穿进去，而是齐刷刷掉在地上。岳天辰脑子里像放慢镜头一样，闪现出唯一的解释——就像接抛蓝球一样，乐羿的肌肉先向外鼓起迎弹，再内缩缓冲，然后复原抛弹。
    云少秋再次举枪，步觉远没有再去拦他，因为他也想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哪知不等云少秋扣下板机，乐羿已经到他面前，一手夺过枪一手按住枪口，任由子弹炸膛，再双手一合，手枪在他手中变成一张薄铁片。
    “你们别找我师傅了，师傅对我说，他在我脑子里。我本来是不应该知道你们为什么找他，可是现在我就知道了——玥星要撞上地星了，只有我师傅能够解决，对吧？我也知道，你叫云少秋……你想试试我有多大能耐，所以我不怪你。”
    云少秋点点头，没有说啥，但是在心里，对乐羿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岳天辰和步觉远也是一脸的叹服。
    步觉远指着石棺问：“那棺材好好的，你师傅怎么会在你脑子里？”
    没等乐羿回答，步觉远一拍脑门：“你师傅一定是从高维宇宙出去了……”接着又问道：“这两个棺材怎么到山顶的？”
    乐羿正不知如何回答，步觉远大步来到关誉那口石棺前，用力一劈，没有任何变化，不觉讶然，望着乐羿：“你是怎么出来的？”
    乐羿一边比划一边说：“我就这么轻轻一推啊！”
    步觉远一吐舌头：“乖乖，你得有多大劲啊！那你试试把这口棺材打开，把你师傅的肉身救出来……”
    乐羿连连摇头，正想说“我师傅不在里面”，想起关誉的话，便咽了回去，假意道：“那可不行，我师傅意识在我脑子里，肉身还在棺材里；意识不在，肉身遇着空气就腐烂了！对了，肯定是师傅的意念把棺材弄出去的，我得把师傅的棺材再埋进去。”
    一边说，一边眼中放光，找到墓穴顶部最薄弱的地方，轻轻一击，出现一个大窟窿，转身托起石棺，跳了进去，把它和其余的棺材放在一起。
    然后飞身出来，用附近的几块巨石堵住窟窿口。
    岳天辰和步觉远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云少秋都大为动容。
    云少秋仍然怀疑：“你打算怎么解决地玥相撞问题？”
    乐羿又是一阵摇头：“我不行，我师傅有办法，反正他在我脑子里，等咱们到了地星，我自然就知道了。”
    云少秋没再说什么，步觉远大喜：“那咱们还等啥？赶紧回去吧！”
    岳天辰点点头，给二小组打电话：“任务完成，返回星舰。”
    正在这时，一群氟星警察围了上来，一边用氟语喊话，一边示意四个人举起手来。
    云少秋和步觉远正要掏枪，岳天辰道：“不要伤了人，我们先投降……”
    却见乐羿举起手，一边向警察走，一边用氟语问：“能不能先给点吃的？我都饿了五百年了……”
    为首的警察扔过来一副手铐：“站住，自己戴上。”
    乐羿摇摇头：“真墨迹，我可没功夫，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话音未落，人便到了警察面前。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警察的枪一个一个跑到他手里，又一个一个被他扔下山去。
    警察手还举着呢，枪没了。
    岳天辰见状大喜，对乐羿笑道：“星舰上有的是吃的。”
    乐羿问：“什么是星舰？”
    岳天辰回答：“就是星际飞行器……”
    乐羿：“我明白了……当年何铮七探地外……”一边说一边在天空搜索，然后一飞冲天，到了云层之上。
    运目放光，搜索到隐身的幻乌号，直飞过去，绕着舰身转圈，一边叫：“饿死了，快放我进去吧！”
    里面的人看见他，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应对。
    冯蕾收到岳天辰电话：“有客人去了，给他弄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