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汩汩而来,曲音曼妙,柔和婉转,随着层层递进,宕开一笔,道出真意,琵琶声欲说还休,再度回环,已是掠遍烟云浩渺,起手凭见处,惟长情悠悠。
亭里几人看着余娇,表情都发生了变化。
魏敏目光尤其复杂,她看着余娇沉静的面容,心里五味杂陈。
余娇依旧闭着双眸,半抱琵琶,玉指纤巧灵动在弦上流转,捻法疏而劲,轮法密而清,弹得十分投入。
这首霓裳风华她弹过很多次,只是从前有师哥的笛声合奏,时过境迁,斯人不在。
余娇想到这些,神情也跟着曲调变了,多了几分凄寂。
百里霓霞风华茂,不自难分退留仙。
师哥走后,她再也不曾碰过琵琶,既不敢,也是怕睹物思人。
洗心池不远处的假山上,落下一道身影,隔着洗心泉上的缥缈烟雾,程英目光直直的看向洗心榭中,一贯斜肆阴柔的面容,此刻神情竟有些恍惚,那双波云诡谲的丹凤眸也微微失神。
大开的槅扇,叫人隐约能看到亭里临水而坐,低眉抱着琵琶的姑娘,她穿了一件淡粉素缎夹袄,白色烟云蝴蝶湘裙,外面飘洒着细碎的小雪,灰色的天光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只是那身影像极了……程英心中那人。
就像是恍然入了梦,程英闭了闭眼,竟有些害怕,不敢去靠近,生怕会惊扰了这个梦境,那人就会像被手指戳破的泡沫,破碎到不留一丝痕迹。
他做过太多次这样的梦,娇娇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都说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消退,可在他的梦境中,娇娇的眉眼,面容,神韵总是格外清晰,她喜怒嗔笑的各种样子,他都清楚的记得。
可是现在为何看不清娇娇的脸?
程英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慌乱,这些年,他几乎失去了害怕这种情绪,而此刻,程英是真的在害怕,他很害怕自己会日渐淡忘了娇娇,有关于她,他所能拥有的,只剩下这点回忆了。
程英绝对不允许自己失去最后的这点念想,他飞快的朝洗心榭靠近,脚步有些凌乱狼狈。
琵琶声渐迟缓,有几分温柔的迷离凄凉,余娇十指轻落,曲终收拨。
水榭中一片沉寂,余娇久久没有抬首,她脸上弥漫着淡淡的悲伤,眼角微湿,眼睑有些泛红,抱着琵琶,情绪难以自抑。
医者不自医,师哥傅川是余娇心中的痼疾,隐隐作痛,她却永远不会,也不能剜去。
“余娇,你琵琶竟弹得这么好!”素荷从曲中回过神来,眸光清亮的笑着道,“慢而不断,快而不乱,音不过高,节不过促,指法细腻柔和,尤以下出轮见长,使得曲调雅正,这样的指法你是从何习来的?”
余娇抬头浅浅一笑,将琵琶还给了素荷,她记得师哥的母亲师承国乐大师,是崇明派琵琶传人,余娇不知太晏有没有这个流派,为了省却麻烦,只道,“是一位故人教的,年幼时学过,已经许多年不曾碰过琵琶,指法有些生疏了。”
水榭外,程英看着抬起头露出面容的余娇,脚步一顿。
“难怪。”素荷轻轻感叹了一句,旋即又赞道,“你虽指法有些生涩,但天赋惊人,此曲演绎得甚是精妙。”
宋静容亦笑着道,“今日实在是大开眼界,大饱耳福!”
刘瑶玉顿觉扬眉吐气,她看向魏敏,笑着问道,“你觉得我三妹妹琵琶弹得如何?如今我三妹妹谈完了,魏敏,该你了。”
魏敏看着余娇,咬了咬下唇,勉强露出笑容,“刘三姑娘琵琶弹得极好,我甘拜下风,就不自取其辱了。”
若不是魏敏,余娇大概此生都不会再碰琵琶,也多亏了她,余娇才知,自己已经可以碰琵琶了。
她原还以为再碰旧物,思及旧人,会泣不成声,难以自持,曲不成调。
余娇也不知,自己算不算走出了师哥亡故的阴影,总之能再弹师哥亲自教会她的琵琶,已是意外之喜。
余娇并不想刻意去为难魏敏,笑着岔开话道,“听二姐姐说宋二姑娘去岁酿了梅子酒,雪中煮酒赏梅想来别有一番风趣。”
沈莞也笑着说道,“我也惦念着静容的梅子酒呢!”
“我让丫鬟将梅子酒带来了,少不了你们的。”宋静容朝身旁丫鬟吩咐,要她们在香海花溪中摆上火炉煮酒。
几人都站起身来,正要去往香海花溪,就听一道声音从水榭外传来,“我当是誰在弹靡靡之音,原来是刘家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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