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起了头,厅内多数官员便不敢端着,亦都举杯绞尽脑汁的说些溢美之词,程英今日倒也颇给他们面子,饮了好几杯酒,往日邪肆的眉眼舒展开来,俊美阴柔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散去了凌厉气势,恍惚间倒像个如玉松雪般的风流公子。
厅内不少姑娘都看的脸红心跳。
只是他斜倚在靠背上,姿态肆意,居高临下,又叫人深知,这样的人物,不容冒犯。
看着他身旁眉目秀婉,清丽娇美的小姑娘,实叫人羡慕,虽是在农户家里长大,被接回京城不过半年,却先是得了顾小侯爷的青睐,杏楼前为之一怒打断秦世子的腿,这样英雄救美的事往往只有话本子里才存在过。
顾小侯爷被圣上禁闭在府,转眼便又得权倾天下的程掌印庇护,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好命。
即使是羡慕着,她们心里也很清楚,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好命,换做她们与程英那样喜怒无常,残忍冷漠,手上沾满鲜血的人相处,恐怕连直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说句话都要瑟瑟发抖,唯恐避之不及,更不要说镇定的坐在他身上。
程英手中把玩着青色玉盏,朝刘裕抬了抬,“说来还要多谢刘次辅肯割爱。”
刘裕心里纵然再不愿,也知事到如今,已无转圜的余地,只好端起杯盏与程英遥空对饮,“多一人疼宠妤宁,自是好的。”
程英看了眼余娇皎白微鼓的脸颊,小姑娘沉静的坐着在吃点心,他嘴角微微掀起,不知为何便想起了先太妃养的那只西域进宫来的猫,雪白乖恬,一双湛蓝的眼睛似清透的汪泉般,她的这双杏眼便与那猫像极了,虽瞳色不同,黑如点漆,却同样透亮,灵动清澈,剪水般黑白分明,笑起来,便弯如新月。
程英记得当初在怀柔起意给小姑娘改名字,带在身边教她医术,便是因了这双眼睛像极了娇娇。
如今更像了。
她笑起来时,最像。
与梁无双刻意学来的不同,那种明媚是自内而外的。
“喜嗜甜食?”程英见她嘴角沾了残渣,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与余娇。
余娇微微颔首,看了眼那帕子,终究乖顺的接过,拭了拭唇角,帕子上有清且淡的木质檀香,是从程英身上沾染到的香气。
程英撑着额角,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余娇的眸光更柔和了些,他说道,“等再过些时候,后园的杏花就要开了,赤鸢湖旁的桃林也会含苞,到时候我命人接你过来赏花。”
余娇轻声说好,他狭长的眸底似乎藏着深深沉沉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重情愫,似乎在透过自己看着什么人。
看到他撑着额角的手腕猩红袖摆微微垂落,露出一串黑木佛珠,佛珠似乎戴了很多年,有种温润的光泽,余娇略微诧异,这人竟真的虔心信佛。
程英注意到余娇的目光,微微一晒,放下手,宽阔的袖摆遮住了那串佛珠。
“杀孽多了,难免要畏鬼神。”
这话从程英嘴里说来,实在不可信。
可偏生余娇是见过他去莲溪庵拜佛的,跪在佛像蒲团前的程英,余娇见过,一脸虔诚,似乎与这大千世界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异。
求神求佛皆是因有所求,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程英,所求又是什么呢?
为了权势?他一个阉人应不会想要谋朝篡位,所以余娇百思不得其解。
却不知从来情字无解。
誰又想过,那些身体残缺的阉人不是生来有疾,若不是做到程英这个位置,无人会畏惧一个卑贱的阉人,不过是最低贱的奴隶罢了。
可在为奴成阉人之前,他们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许是饮了酒,程英今日意外的像个寻常人,刚认了义女便迫不及待的享受为人亲长的乐趣,他偏过头,看了余娇一会儿,便凑近她,低声指使余娇去给他熬醒酒汤。
这宅院下人不知凡几,小厨房自会备着醒酒汤,哪里用得着余娇亲自去煮。
但余娇是被他指使着剥过石榴的,知道这人兴许就是有这个恶趣味。
所幸他还知道顾忌余娇的面子,厅里众人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就看见余娇起身跟着一个女婢出去,大多只会以为她去更衣。
杨寄燕偷偷的盯着余娇纤细的背影看了又看,脊背生寒,狠狠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但凡涉及余娇,所有的事便与前世处处不同,前世京中没有刘家三女,更不用说程英认她做义女。
她原还想借着梁无双攀上程英,借助程英之手,成全她与余启蛰的婚事,可如今全都乱套了,余娇这个女人总是能使她的谋算横生枝节。
她转过头给黛碧使了个眼色,黛碧便悄悄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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