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力

    
    防御罩在星系间极速跳动。
    泛着微光的内壁出现一幕幕清晰至极的画面。
    那是一座外太空巨型城市：城市底部的停泊圆台像是一个个停车场，大量的宇宙飞船进进出出，更有十万条太空电梯上下运输，连接地表，一眼望去，就如同天地间琉璃雨帘。
    唐鸿惊诧又羡慕：“只存在于科幻想象的太空电梯？天上巨城？要是原世界能有这般的科技水准，再大的危机，怕也是小事一桩！”
    “了不起。”
    “这就是三级文明……足以征服银河系的星际文明。”惊叹之后，恢复平静，唐鸿琢磨了起来。
    稍加思索，就有了无数念头，他正待开口，却听见一声轻笑，贝霓指尖慢悠悠绕起肩上黑发：“这可算不上第三级星际文明，太空电梯和巨城都属于一级文明的范畴。”
    贝霓努力抿着嘴。
    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要知道，她仅仅截取光线，形成图像呈现在唐鸿眼前……而这些光线已经在宇宙真空传播百万年，乃是百万年之前的星球景象。
    贝霓解释了一番，补充道：“那时它们正朝着第二级星际文明发起冲击。”
    “哦？”唐鸿瞬间明白了过来。
    相比于广袤无垠的宇宙，光速实在一般般。譬如银河系的星球爆炸，按照光在真空的传播速度，这一幕要等到几百万年之后才能传到仙女座星系。
    反过来。
    人在地球上，仰望夜空时，星光闪烁的源头发生在很久以前的遥远星空。
    电光火石，浮光掠影，防御罩内壁画面出现变化——各大行星的中心，一座座近似于海上石油钻井平台的庞大机器围绕恒星，极为纤细的隧道，似吸管又似圆柱，插入恒星内部，不知在建设什么。
    另有四五个旋转的金属圆环。
    画面闪烁，疯狂加速，仿佛把千年光阴压缩为一秒，圆环的数量猛涨，层层叠加又互为表里又纵横交错的环形结构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美感。
    这就是一个文明的伟力！
    唐鸿眼睛都直了！
    贝霓：“它们要掌握整个恒星的能源！然而工程量极大，需要漫长时间，一代代传承的继续打造，期间更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毕竟那是唯一的恒星能源。”
    “万一恒星熄灭了……”
    “附近百万光年的范围都没有另一个恒星……到那时，失去恒星的文明会陷入灭亡。”
    尽管有风险，但只要成功，它们便是标准的二级文明。
    “真是个开天辟地的工程。”唐鸿仔细看了眼，忽地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少顷。
    唐鸿眨了眨眼睛，嘴角一抽，心中冒出一个词：戴森球！科幻设想的技术，建造一个包裹恒星的球体，说白了就是利用恒星充当动力源的核聚变反应堆。
    这种巨型结构，寰绕整个恒星，不仅能完全笼罩，固若金汤，还可以获得该恒星绝大多数的能源输出。
    片刻后。
    耀眼的恒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色光源。
    无与伦比巨无霸，慢悠悠转动，可谓是鬼斧神工！在唐鸿眼里却像个透明足球，包裹着发光的核心能源，而那些圆环构造已经看不见。
    ‘这才是二级文明。’
    此前听贝霓说再多，他对于星际文明的等级划分，只有大概轮廓，模模糊糊，并没有具体概念。
    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感到震惊。
    建成戴森球？这样的文明？居然才二级而已！
    ‘更高等级的文明又是什么样？’
    ‘一级到七级……七级之上的【伪全知】和【伪全能】呢。’唐鸿彻底失语了。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快进了多少年。”
    “恒星能源之容器，建成总共花费了三千九百年，这个文明的潜力还算不错了。”贝霓点评道：“它们意识到银河系距离太远，仙女座星系比之更遥远一些。照这么下去，迟早会有能源耗尽的时候，注定要陷入寂灭。”
    “所以要赌上一切逃出去。”
    “只有逃出去，文明才能够延续。”
    贝霓扭头看了眼唐鸿：“它们的恒星容器建设完成前，就已经发射上千艘逃离飞船。很可惜，飞船上能量耗尽，全都变成了四处飘荡的坟墓。”
    默默听着，唐鸿不寒而栗。
    孕育它们的母星，虽提供文明晋升的养料，却变成隔绝外界，几如绝境，星系中间的孤岛。
    映入眼帘的画面还在变化。
    以银色球体为起点，一束束夺目光线暴射而出，只留下一片尾焰，璀璨余晖，似是飞船离去的轨迹——显然有了恒星能量的容器，有能力制造更多的巨型飞船。
    刚开始光束极多，争先恐后，百舸竟流。
    渐渐地，光束变少，越来越冷清稀疏。
    到最后，银色球体乃至于周边行星变成了一片死地，再没有光束射出……每一束光线代表着一艘接近光速的飞船逃离了故土，象征着文明火种，承担着族群延续的希望……与此同时，所有行星经过一系列改造，仿佛有巨力推动，齐刷刷挪到银色球体的旁边，最大限度地避免光热的浪费。
    也不知过了多久。
    亿万里之外，黑暗死寂的真空，时不时荡起波动，似乎有恐怖引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对撞。
    一处处空旷区域变得扭曲。
    唐鸿看不懂。
    贝霓善解人意道：“它们在研究曲率航行的技术。”
    戴森球，光速航行，是二级文明技术。
    曲率航行却属于超光速飞行，以及改造中子星，是三级文明技术。
    宇宙空间并不是平坦的，存在着弧形曲率——孤岛文明研究的曲率技术，就是在飞船头部的区域，制造出一个空间凹陷的状态，可视为飞船进入一个引力场，向引力中心坠落，只不过引力中心随着飞船运动而向前运动。
    唐鸿沉默了一会：“它们叫什么？”
    贝霓道：“孤岛文明，它们跟人类一样是碳基生物……外观嘛，像是水母吧，清蒸应该很好吃。”
    紧跟着。
    她又拍拍手：“它们总算研究出曲率引擎了，遗憾的是第一艘装载了曲率引擎的飞船炸了。”
    这么惨的嘛，唐鸿扯了扯嘴角，倒也不觉得贝霓在幸灾乐祸。
    人类之间的悲观不相通，更别说外星种族。再者，贝霓可不是人类，而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高等生命。
    “孤岛文明有点惨，第二艘曲率飞船也炸了。”
    “接下来……”
    “又炸了……”
    贝霓咯咯直乐地解说：“看来它们着急了。”曲率航行技术上达成突破，还需要与之匹配的材料，各方面都要调整，好比动车和飞机，这是截然不同的交通方式。
    唐鸿好奇道：“然后呢？成功了？”
    “当然。”
    “只要搞定了曲率技术，其余小问题慢慢解决就好咯。”贝霓笑起来眼睛如弯弯月牙。
    须臾。
    她指向防御罩内侧画面。
    只见一艘特别小巧的飞船冒出了强烈光华，周围空间都扭曲，仿佛被一股恐怖的引力拖拽。
    唰！
    飞船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贝霓：“让我们热烈祝贺孤岛文明第九艘曲率飞船正式试航圆满成功！”
    唐鸿深深吸口气，也为之激动，不禁搓了搓手掌。
    他有些敬佩，也有些感慨，孤岛文明确实太难了，故土乃星系之间的孤岛，这么绝望的处境令人唏嘘。
    但……
    一切皆有可能！
    绝境不绝望，星际孤岛又如何，只要不轻言放弃，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终将迎来柳暗花明的时刻。
    通过持之以恒的奋斗，改变种族的出身，大大鼓舞了唐鸿。
    虽然说孤岛文明凋零了，至少在灭亡之前，朝着银河系，仙女座星系，竭尽全力地抛出文明的种子！要说感动太夸张，但触景生情，联想到原世界的浩劫危机……
    “那个。”
    贝霓扯了一下唐鸿袖口：“它们曲率航行器最多只有1.111111无限循环小数的光速。”
    O__O “
    这也算超光速吗，唐鸿无语了，看样子还得改进。
    “然后呢，孤岛文明能达到几倍光速？”唐鸿挑了挑眉毛。
    “你太乐观了。”
    “没有然后了。”贝霓凝视着唐鸿缓缓说道：“孤岛文明的潜力到此为止了。它们对于曲率技术的应用，始终困在一倍光速多一点，无法突破，另外飞船的大小也十分有限，做不到远程航行……无论银河系，还是仙女座星系，距离全都超出了一百万光年，而它们最高寿命不到五百年，即使有冷冻技术，轮流苏醒，依然逃不出这片死寂的区域……到现在，除了孤岛文明的故土，那些离开的飞船，寄托着文明延续的种子，已变成坟墓在黑暗之中飘荡。”
    话音刚落。
    防御罩之外的景象陷入了黑暗，下一刻光芒亮起，如宝石如玉珠如琉璃如晶体的银色圆球出现在唐鸿视野。
    银色球体，隐隐透出火红色。附近仅剩两个枯寂的行星，最初的碧色，如今却宛若黑炭。
    “那就是孤岛文明。”
    “它们在等死。”
    贝霓拉起唐鸿双手：“知道吗，你的故乡也如此……所以时空寂灭后，跟我走吧，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