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说得对,可是她毕竟真实地存在过……”
赤霞抬起手轻轻抚过蒹葭的脸颊,眸子里闪烁着如秋色般的柔情。
“你喜欢我对吗?”赤霞柔声问道,“从很久之前就喜欢我,从不曾改变。”
“是,可是……”
“这么久以来,你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为了早日羽化登仙,然后到仙界去找我。”赤霞顿了顿,“不是吗?”
“是的,可是……”
“既是这样,那你为何要停下脚步?”赤霞似是失望地轻叹一声,“难道你要为了她,为了一段记忆,选择放弃我,放弃通向仙界的机会?”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想,或许会有办法可以让她也活着。”蒹葭凝望着赤霞的眸子,“完完整整的活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赤霞瞳孔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就像是刚刚听到了一个孩子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样,“难道你会不清楚,为一段记忆赋予生命意味着什么?”
“我……”
“先不谈生而为人的三魂七魄,单单是为她重塑一具肉身,就需要付出你我都无法承受的灵力。”赤霞的声音冷了下来,“难不成就为了这一段可有可无的记忆,你还打算让我放弃飞升仙界的机会?”
赤霞不再理会蒹葭,转身兀自来到被七彩光华包裹的天门之前,而后略显不耐地说道:“你还不快些过来?”
蒹葭望着赤霞被七彩光华所笼罩的背影,心中涌动着千百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的双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唇齿之间,却终是一言难发。
“你真的爱过我吗?”蒹葭突然问道。
赤霞的背影微微一僵,她轻簇柳眉,回眸望着蒹葭道:“何故有此一问?”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真的爱过我吗?”蒹葭迎着赤霞的目光,语气变得坚定。
“很久之前,有过一瞬的心动。”赤霞轻声道。
“有多久?”
“州牧府上,你曾为我偷来了一枚桃子。”
“那之后呢?”
“我于凌霄峰顶修习符道,本就应该断绝一切情念。”赤霞道,“你自然也不例外。”
“这便是你的答案吗?”蒹葭轻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悲怆与苍凉,让人无端想起冬风肆虐的荒野,寸草不生。
“你应该明白,我这一生最大追求,便是自由。”赤霞锁着眉缓声道,“你我曾同为奴仆,我以为你会懂我。”
“我自然明白身不由己、命如草芥的那一份屈辱与痛苦,可我以为,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愿意去面对尘世间的这一切苦难。”蒹葭道。
“你以为那个人会是你?”赤霞反问道。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成为那样的人。”蒹葭顿了顿,“或者,对我而言,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人与人是不同的。”赤霞略带不耐地直言道,“对我而言,只有羽化登仙,神游太虚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
“所以,这便是你选择踏上修仙之路的缘由。”
“不然呢?”赤霞语气中的不耐愈发明显。
“我曾经问过妖妖,因何选择走上了修仙之路,她告诉我说,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蒹葭轻声道,“她一直都在努力地保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只是她从来都不曾想到过自己。”
“所以呢?”赤霞冷冷地反问道,“你不会是打算为了她,而放弃我,放弃自己吧?”
“我从来都不曾放弃过你,只是你很早之前,就放弃了自己。”蒹葭道。
“我放弃自己?”赤霞不禁笑出了声,“若是我早就放弃了自己,怎么会步步筹谋,达到今日的结果?”
“桃子,记错了。”蒹葭轻轻摇着头,“羽化登仙从来都不只是结果。”
“你以为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你是否想过,自己都失去了什么?”
“那你可曾想过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赤霞反问道。
蒹葭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我弄丢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现在我想找她回来。”
“所以,这是你的选择。”赤霞愣了片刻,沉声道。
蒹葭没有开口,只是目光坚定地望着赤霞。
“其实我早就该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赤霞轻笑一声,“唤灵兽与主人心意相通,五五的那一滴泪,早就告诉了我答案。”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赤霞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点叩在自己的眉心。
一缕淡金色的雾状流体伴随着赤霞指尖的牵引,慢慢地从她的眉心抽离出来,赤霞屈指一弹,这缕淡金色的雾气便化作一枚小巧的金色光团,朝着蒹葭的方向飞落过去。
期待、欣喜还带着几分的焦虑和局促不安,蒹葭伸出手,将那一段记忆捧在手心。
紧接着,便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火海从天而降。
“既然命中注定你不属于我,那留着也无用。”赤霞轻叹一声,一步跨入天门。
赤霞的身体融入七彩光华之中,天空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剩下漫天的金色火焰,将苍穹之上染成了一片金红。
五五毅然决然地朝那一片金色的火海冲了过去,在蒹葭被炎浪吞没的前一刻,张开双翼,将他护在了身下。
看到眼前的一幕,青石广场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戴着面纱的男子轻叹了一声,道了一句:“可惜,真可惜。”
“这位道友瞧起来倒是面生的很,不知是哪个门派的?”神秘男子旁边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好奇地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神秘男子摇着头,沉声说道。
十年之后,大泽深处。
“族长,刚刚收到消息说,扶桑寺的思空昨日夜里圆寂了。”鱼六对眼前的须发皆白的老者恭敬说道。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以撑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老者面无表情地说道。
“新任的主持法号思念,年纪轻轻便已经破了四境。”鱼六继续道。
“江山代有英雄出,不意外。”老者依旧面色平静的回应道。
“还有一个消息……”鱼六沉吟片刻,继续道,“济世堂同江州的林府新定了一门亲事。”
“若是我没记错,华汤今年恐怕快要五百岁了吧?”老者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些许的惊讶。
“不是华汤,是他的徒弟秀儿。”鱼六道,“新娘是林府的大小姐林游鱼。”
“原来如此,倒是我的想法,有些为老不尊了。”老者干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朝着两人走了过来,鱼六看向他,眸子里漾出一抹似水的柔情。
“小七,你来了。”
“见过族长,见过六姐。”鱼七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自打上次从凌霄峰回来,小七变得规矩了不少。”鱼六调侃道。
“瞧六姐说的,怎么说我也算见识过羽化登仙、凤凰涅槃这样百年难遇的大场面了,也总该有点成长不是。”鱼七感慨道,“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一只平平无奇的五彩玄鸟,在灰烬中涅槃成一只九天金凰。”
“咳咳……”老者干咳了两声。
鱼七这才回过神来,恭敬说道:“族长,万剑门的新任掌门想要见您。”
“哦,他们有新掌门了?”老者好奇道。
“您知道她,是四姐的女儿。”鱼七道。
“原来是小四的孩子。”老者仰着头,朝着不知名的远方深望了一眼,轻声问道,“她还好吗?”
“四姐她……不太好。”鱼六有些迟疑,“毕竟她被囚禁在幽深的湖底太久了……”
老者沉默了许久,终于移回了视线,他看着鱼七说道:“小七,先带她去见见她的母亲吧。”
“可是族长,这不合规矩,你……”
老者抬手阻止了鱼六继续说下去。
“规矩是死的,但人心不是,你说呢?”
……
东海之上,水雾中不断传来清脆的碰撞之声。
何罗鱼和凤凰此时都化为人形,与幽言和北柯围坐在一张方桌前。
“你说,怎么又是她胡了?”何罗鱼还长着一左一右两根鱼须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困惑。
“还不是你手气太臭,一身鱼腥味都把牌染臭了。”凤凰没好气地说道。
幽言同北柯相视一笑道:“凤凰前辈,这就是你冤枉何大仙了,不是它手气太差,是我的手气太好了。”
“可不是,毕竟不是每个人被开天剑斩了一剑,还能保住性命的。”凤凰幽幽道。
“开天剑锋都能擦着你心脏的边贯胸而出,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得这么好运气。”何罗鱼也是愁眉苦脸的说道。
幽言轻轻握住北柯的手,柔声道:“毕竟有个傻瓜,把自己一生的运气都留给了我。”
……
太虚仙界,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一幢金碧辉煌的宫殿前面。
她仰着头,看到宫殿匾额上鎏金的“观星阁”三字之后,一时有些犹豫。
“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一道男声从大殿中飘然而至。
女子迟疑片刻,还是一咬牙走了进去。
宫殿外观金碧辉辉,内部却十分昏暗。只有在空气中时不时闪亮的点点星光,才能给她照亮前进的道路。
女子走到大殿的最里面,一张被昏暗勾勒出轮廓的棋盘出现在她面前。
紧接着,一个男子从大殿的暗处飘然而至。
“赤霞仙人可有雅兴与我手谈一局?”男子笑道。
一道星光照亮他的眸子。
“是你?”赤霞惊讶道,“你不是……”
“仙人经世历劫,我的最后一世,便是墨画。”男子解开了赤霞心中疑惑。
“既是如此,我倒是突然有了性质。”赤霞快步走到棋桌前,席地而坐。
墨画在她对面坐定。
“赤霞仙子执黑先行。”墨画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赤霞不做思考,直接拿起棋篓,将其中黑子全部倒在了棋盘上。
墨画微微一笑,缓声道:“赤霞仙人勿恼,凡间之事终究会有个结局,不需你我费心。”
“无论如何,鸾儿爱你一世。”
“蒹葭又何尝不是呢?”
“可你明知他不会随我而来。”
“世间之事,皆在棋局之上。”
“这么说,你应该早就应该算到,我会舍弃魔神的身份,到尘世历劫,以求飞升?”赤霞质问道。
“从堕魔崖上坠落想必应该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以至你现在都将坠落视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墨画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赤霞问道。
“你该不会是在为那些凡人的命运担忧吧?”墨画眯着眼睛笑问道,“我看你在羽化的时候,做法还是挺决绝的。”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记起自己身为魔神的前世。”赤霞缓缓道,“话又说回来,我们终究是欠他们的。”
墨画微笑摇了摇头,默默地收拾起棋盘上的黑色棋子:“你前世魔神的身份,带给了那只桃妖非凡的修习鬼道的天赋,让她可以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凝结出一枚完整的元婴。”
墨画顿了顿继续道:“而这些都在我掌控之中。”
“他只需要以鸾儿的残灵为魂,以元婴为引,再加上你留给那个凡人的灵气和那段记忆,足以重铸一具完整的肉身。”
“可这个样子的妖妖,还是曾经那个妖妖吗?”赤霞有些犹豫道。
“无论如何,至少她们之间的爱是真的。”墨画将收好黑子的棋篓放回原处,轻声说道。
……
中州,云梦山下。
村子里的姑娘都知道,十年前山下突然来了一个神仙似的男子。
她们最喜欢的事就日复一日的围在男子的篱笆墙外,看他亲手种下一棵桃树。
有胆子大的姑娘尝试着溜进院子里同他讲话,却总是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
于是她们只好隔着篱笆墙对他喊话,可他却是充耳不闻。
渐渐地,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一个聋子。
加上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讲话,所以大家也都默认了,他还是一个哑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村子里的人也渐渐习惯了这个不言不语,甚至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他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被村里姑娘隔着篱笆墙围观。
姑娘知道,这个神仙般的男子每日似乎只做三件事,照料桃树、望着远方出神、回到那间不大的茅草屋中休息。
“他应该真的是神仙吧。”一个姑娘说道,“毕竟你见过哪个凡人可以不用出吃饭的。”
“他长得就像是一个仙人。”另一个姑娘眸子里泛着桃花说道。
于是她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桃花仙。
这些是她们知道的。
但更多的,是她们不知道的。
她们不知道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
她们不知道,他在种桃树,他更在等一个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待桃花开时,君当徐徐归矣。
“而我,会永远守着这段记忆,在桃花树下等你……”
……
十年花开,十年叶落,转眼之间,又是十年。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一只金色大鸟的背上徐徐落下,男子道:“中州城好吃的火锅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江州来?”
女子没好气道:“要不是我还欠了这家店主几天的房钱,鬼才懒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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