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拿了酒往外送,姒来到琴前坐下。
“哼,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好酒!”
小童听过这话,有些不悦,便把那酒往桌上一放就退了回来,向着姒便道:“姑娘,这人……”
姒先抬眼示意小童不必再说下去,继而冷笑了一声,心道:这人但凡有些脑子,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待的外头那人饮了两口酒,便又开了口说道:“店家既有如此好酒,为何只在这样的地方?”
姒便是许久不弹琴,只应声道:“阁下有酒可喝便是,问旁的做什么?”
“哼,你这姑娘好大的架子!”
“汝南袁家四世三公,奴家可不敢跟您摆架子。”姒没好气地回应道。
四世三公,是了,他当然是骄傲的。那年大将军何进请董卓入京,众人辞官而去,他因难舍家族骄傲留了下来。
后来,何进遭害,朝中敢于直言之忠臣都死于非命。他率本部人马退至渤海,命人送信与司徒王允,要里应外合共讨国贼。
没想到,七星宝刀削铁如泥,十八路诸侯高举义旗,却都不及一女子的温柔刀催人性命。
那些年里,他纵弟令孙策先锋失利,不与接济使得曹操败兵而回,尊出身至于养虎为患,甚至因不善用人至于乌巢被劫,最终兵败身死,落得个儿子相争、北方一统,所尊之主却是他人的下场。
关中义士何其之多,若能善用何来曹操后世之威?
奉衣带诏讨贼之有名之师,终于都付予他人。
“姑娘,知道的不少。”那人又饮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说道。
姒只是一笑,起手弄弦弹起一曲《东风残》。
细雨潜夜物正润,花鸟向阳争。
满园光景自销魂,儿郎铁骨铮。
抛却玉暖软香沉,凌云壮志生。
奈何不知应识人,千红不解春。
少年白发鬓上增,眉间存残纹。
狼籍旧枝残阳横,刀剑作回声。
“不知阁下,可还有些旁的故事?”姒一曲终了,心知那人听得入神,也不在乎他乐不乐意,只如此问道。
只听他“哼”了一声,又道:“你再弹一曲好听的来。”
姒冷笑了一声,便起身直往后院去,还不忘嘱咐小童一句:“让他喝完了赶紧走。”
小童闻言笑道:“从没见过姑娘对谁这么不耐烦。”
姒白了那小童一眼,便转身往后院去了,屏息凝神随风而去,再现身时便是在江风之中了。
姒往下看了看,心中直道:这个穷奇,当真是发了善心。
按时辰算来,这一战就该是赤壁之战了。姒想了想,便起身隐入云端,只拨开云雾淡然看着人间。
此时正值隆冬,西北风正盛,寻常人绝不敢定火攻之策。
不过,周郎竟连东风都算准了。
既有东风之便,姒如是想着,便念诀取来了琴,起手将《东风劲》弹起。
顺天而已,不过令东风再大些,只要不至于让曹魏全军覆没,不让曹操丧命,姒就算不得违背了天命。
隆冬之时东南风大作,这一晚,江上火光冲天,却不是亭台楼阁上的烛光照佳人,而是实实在在,属于刀枪剑戟的火海。
“赤壁之火与阿房宫之火,哪个更好看?”
“九叔?”姒一曲已毕,听得有人说话便先将琴收了去,才转头来看向蚣蝮,叫了这么一声,略顿了顿又道,“你怎么在这?”
蚣蝮笑了笑,应道:“这话该我问你。”
姒听过了这话,直撇了撇嘴,转头看向人间,心里直骂自己:这可是江上,蚣蝮不在这在哪?倒是若被他知道自己要来插手凡人命数,只怕少不得去背两天龟壳。
“臭丫头,那是你能惦记的?”蚣蝮见姒不说话,只是看向那船上的人,开口教训道。
姒闻言一愣,转头来看向蚣蝮,没好气地应道:“九叔想哪去了?”
蚣蝮摇了摇头,故作姿态地叹了一口气,便才开口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来找他好几次了。”
姒深吸了一口气,蚣蝮一向喜欢玩笑,不过自己这会却着实没有兴致同他说笑。
数十年光景,于他们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对人来说可就是一生。
赤壁之战结束后,周郎率人往南郡去,与曹仁对峙。这在姒他们看来不过是闲来无聊的一则小故事,在人间已经过了许久。
“九叔,我来寻《长河吟》,你不许乱说!”
“好好好,你忙你的去,我回去了。”
姒刚“嗯”了一声,便见蚣蝮转身离去,该是径直回了江中了。姒也不再多留,念诀拿了琴来,便向南郡去了。
稳坐云端,姒等着双方交战。等到双方约定之时,周郎出战,曹仁手下一人挽弓射箭,那剪上剧毒自然逃不过姒的眼睛。
姒正想出手阻拦,在念诀施法时却迟疑了。天命,不可违……
思前想后,姒便倚风来到南郡军营之西的山中——若所感不差,此间必有神农氏后人来到。
纵然周郎此番在劫难逃,但也不能即刻赴死。眼下看来唯有寻到此人,才能有拖延毒性发作之法。
西山深处,草木掩映之中,流岚萦绕之处的清泉之后,姒循着神力所在寻来。
“姒卿?”刚到了这,姒就听得一个声音。
“榆罔君亲到,看来我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姒见到榆罔,恭恭敬敬行过礼,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
榆罔点头示意姒不必多礼,继而开口道:“以吾姓交王佐,姒卿……”
姒听得这话,连忙开口应道:“姒知错,请榆罔君恕罪。”
榆罔并不理会姒这般说法,又道:“增东风之势,助其破北来之军,姒卿难道……”
姒连忙将头低得更深,只开口应道:“榆罔君恕罪,我只是……”
“吾本无责怪之意,姒卿既是受人之托,便该忠人之事。然不可逆天改命,今已全姒卿,亦备好所需,切莫再生他念。”
“多谢榆罔君。”姒正说着这话,再抬起头来时便见自己已在山脚,手中已拿好了不知何时取来的药。
“忠人之事”、“切莫再生他念”,这两句告诫仍在耳畔,姒便已转身往军营那边去了。
“军营重地……”
“我为故友之约而来,劳望代为通禀。”
“姑娘找谁?”
姒刚想说周瑜姓名,转念一想,此时周瑜重伤,若说是为他来难免为人疑心,略作思索正要作答,见得军营中走出来一人。“你不会真要去吧?”等得穷奇离去,睚眦连忙向姒郑重其事地问道。
姒微微蹙眉,终是开口说道:“既然前辈已说了,我……”
“逆天改命会受反噬,可不是玩笑。”睚眦一点也不放心:自己这个侄女从小到大就被关在琴房,别说是人间,就连同族的门她都不见认得齐全。
姒只得先左右看了看,才略带不好意思地向睚眦开口说道:“七叔,你先带我回去再说吧。”
睚眦叹了一口气,摇头应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一旁走了几步,继而凝神于风中遁形。再回到忘忧之境,两人便来到了木屋中。
姒一挥手,先修复了断弦,继而又请睚眦随意坐下,让小童给睚眦奉上酒和点心,自己才坐到琴前来起弦一曲《文王操》。
一曲已毕,睚眦恍若还在梦中——那年睚眦向周文王荐姜尚,待武王伐纣成功后,彰睚眦辅周有恩,不仅为他正名,还令造兵器时都雕刻上了他的模样。那时的睚眦,何等风光。
“七叔?”姒轻声唤道。
睚眦亦只是会心一笑,叔侄又说几句话后,睚眦便离开了。
姒见得睚眦离开,才琢磨起穷奇所说之事,便起身往后院走来。
“姑娘。”
姒向两个小童示意之后,便闭目凝神遁形而去,再睁眼时已在风中见了人间景色。
“姒,你还挺听话的。”姒刚到了人间,就听得耳边穷奇的声音响起。
穷奇能这么自在传音,看来自己到的这个年分并不安稳。姒心里如是想着,便在这空中停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乱世中人,原来是这样——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这些姒当然是第一次看见,心中恻隐之心一动,再想到要杀人,却是有些不忍了。又想了想七叔的性命,姒深吸了一口气,稳了心绪——穷奇既然要自己杀一个惊世之才,所谓“时势造英雄”,到了乱世,也是正好。
“穷奇眼中,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惊世之才?”
“姒,你往远些地方看。”
姒听得穷奇这话,便口中念诀飞身入云后,再扬起衣袖将云雾拨开,只见有一人羽扇纶巾,春风得意气度翩翩,腰间宝剑,胯下白马四蹄矫健,身旁随侍扛着金镗,当是儒将典范。
见得那人下马,又与友人一同入了一家酒馆,姒便御风而往,从无人之处现形后,念诀拿了琴来,亦迈步向那酒馆里去。
“这位姑娘,您这是?”
姒才进了酒馆,被那伙计上下打量得有些失措。她抱着琴的手略紧了紧,抬眼时便见方才在云端时见的那人,便只看着那人不说话。
“公瑾,你们认识?”一旁有人约是注意到了有人往这边看,便开口提醒道。
姒一听了这称号,心头一惊——穷奇要自己杀的人,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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