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面有一条清澈的水渠。秦亮乘车才出东掖门,挑开车帘一角,水面白花花的鳞光便映入眼帘。此时太阳已稍微偏西南方向,阳光本来晃不到他的眼睛,不过渠水的水面在风中形成了起伏蕩漾的波光,正好反射起了刺眼的白光。
有时他会被莫名被一些生活细节吸引注意,便如此时,他观察了好一会渠水,直到马车行驶远离、水面离开视线。动态的弧形景物,似乎自有一种优雅美好的姿态。
“叽咕”的木轮转动声音,夹杂着各种噪音,笼罩在车厢之内。只要路面有点不平,马车便会到处响动。又是一段枯燥的等待时间,如同耳边的声音一般乏味。秦亮又想起了潘后,她的名气确实大,但若只是腰身婀娜、身材苗条,那天秦亮应该不会有非分之想。
大队人马行至永安里附近,朝大将军府回去了。但秦亮的马车继续往南走,很快就到了永和里的里墙外。
进了永和里没多久,马车便在一座普通的宅邸外面停了下来。吴心去敲门,言语了两句,秦亮便坐着马车进了院子。
这里正是柏夫人住的地方,也是羊徽瑜家的别院。
秦亮前来此间,虽然不顺路,距离却很近。
羊祜还在服丧,听说一直闭门谢客;但若是秦亮登门造访、应该能得到接待,但秦亮一向不是个不知趣的人。而在羊家别院中、见羊徽瑜一面,大概无甚不妥。确实有很久没见到羊徽瑜了,秦亮也想找机会见一面。
理由是有现成的,羊徽瑜上午好心赠送野味,秦亮没有见到她,路过此地、正好道一声谢。
这时柏夫人已从屋子里迎接出来。刚才开大门的人则是一个侍女,相比上次、院子里多了个人。不过如此正好,一会叫侍女去请羊徽瑜就行了。
“大将军、大都督竟有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柏夫人款款见礼道。
本是很客气的套话,但从她的小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秦亮看了一眼容貌娇媚、肌肤白皙的柏氏,不禁又想起了白夫人骂的狐狸精。他在尚书省閤门与郭太后见面,因为不能弄出动静、未能尽兴,此时见到妩媚的美妇,他没注意心态、竟一下子又生出了些许邪念。秦亮遂避开目光,还礼道:“幸会夫人。”
寒暄两句,柏夫人仍请秦亮去北面台基上的厅堂,正是上次呆过的地方。她应该没有选择,如果她还想维持一下表面的礼节,在这宅邸中、便只有此地适合接待大将军。
秦亮到筵席上跪坐下来,先打听了一句:“羊夫人送令君的那些鹿肉、山鸡,是柏家人所获?”
柏夫人的神情有些复杂,看了秦亮一眼:“送来猎物的人、是妾的堂弟,但妾既然已赠予羊夫人,她愿意给谁、那便是她的事了。”
秦亮微微点头,又故意撇清羊徽瑜,“应该是羊叔子的意思,叔子为人,确有些清高。不过他没有送别人,我还是领情的。”仍因羊徽瑜出身士族,更介意无名无分之事。
柏夫人果然没有怀疑,美目中却露出一丝自嘲:“大将军上次送来那么多绢布,妾若回赠礼物,一点野味也拿不出手阿。”
秦亮随口道:“只是聊表心意,夫人不用在乎。”
柏夫人又用那种难辨阴阳的语气道:“妾知道是报酬。在大将军这样地位尊贵的人眼里,妾不就是那种人?”
秦亮皱眉看向柏夫人,莫名的情绪、忽然又被她激了起来!不是怒气,却是五味杂陈。
上次柏夫人说他身体是不是不行了,秦亮心生恼火、但大抵只是应激反应,他的内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愤怒。
能让他生气的事,多是自尊被人践踏、实力让人蔑视等等。比如以前白夫人跑到乐津里、要秦亮远离王玄姬。
大概因为秦亮的出身、以及前世的阅历,他之前是长期有生存压力的,所以对于诸如此类在世上立足的东西,有比较大的需要,因此才会在乎。而攻击他那方面行不行,他自忖似乎不太在意。
因此柏夫人上次说他不行,事后他也没有记仇。后来才会送来了一箱子绢布、作为接济。
不过柏夫人刚才说是报酬,秦亮一下子恍然意识到、好像也有道理?
柏夫人应该强调过、王凌没有碰过她,但秦亮根本不在意,关键还是柏夫人丧子、与秦亮多少有点关系。
两人对视了片刻,柏夫人有些困惑地看着秦亮,沉吟道:“大将军位高权重、废立皇帝,南征北战,威震海内。看似无所不敢,却又似谨小慎微,惶恐不安,大将军所惧何事?”
秦亮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心境,尤其对于不太亲近的人。他顿时心中不悦,甚至再次生出了一股恼火!
柏夫人的心态好像也不太好,忽然又道:“或许大将军根本只是嫌弃、看不起我!不过我也要感谢大将军,汝只是心里嫌弃,却没有出言伤人。不然我说过故意引誘大将军的话、已经传出去了,大将军就算对我做了什么、我说出去也没人信,大将军究竟在怕什么?”
刚刚还能客气地说话,很快又变成了这样。秦亮道:“汝是何意?我怕汝说出去?”
上次她自己也在拼命反抗,可不像是半推半就。
秦亮坦然注视着柏夫人的眼睛,她想了一会,大概也想起了、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果然她先挪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秦亮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纷乱的情绪,心说司马家的事已过去了几年,柏夫人先被王凌掳走、又让王家赶出来,她已经不算是战利品了。
想到这里,他便沉住气道:“人生常有起伏,我也是出于好意,只是想接济一下夫人。不过做得确实有欠考虑,未能顾及夫人的感受。”
“君……”柏夫人再次看着秦亮,欲言又止的纠结样子。
秦亮沉默稍许,说道:“我想请羊夫人给叔子带两句话,转达谢意。夫人可否派人去请羊夫人?”
……别院里的那个侍女,以前是羊徽瑜身边的人。因此侍女很容易便见到了羊徽瑜,说是大将军到别院了,欲见夫人一面。
羊徽瑜十分意外,急忙收拾了一阵,赶着离开宅邸、去了附近的别院。
走进大门,先是见到了柏夫人。见礼寒暄了两句,羊徽瑜便小心地问道:“大将军怎会到柏夫人这里来?”
柏夫人忙道:“以前我不是在王家宅邸、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在王家时,早已认识大将军。他说羊叔子服丧不见客,才托羊夫人送鹿肉。今日路过此地,便想见夫人一面道谢。”
接着柏夫人又轻声道:“大将军还说,羊叔子为人清高。”
羊徽瑜观察了一下柏夫人的神情,看起来仍是毫不知情。秦亮确实是个很可靠的人,还专门向柏夫人解释过!
羊徽瑜道:“柏夫人好意难却,可弟弟、弟媳都不吃肉,只好转赠他人。”
柏夫人道:“无妨,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赶快吃掉就坏了。”
羊徽瑜问道:“大将军在何处?”
柏夫人转头示意北面的厅堂,“在堂上等候夫人。”
羊徽瑜道:“请带我去拜见大将军把。”
柏夫人想了想道,“大将军说有话带给羊叔子,我先去灶房煮茶。”
羊徽瑜走上台基,见秦亮出门迎上来了。她心里一喜,一时间几乎不敢多看秦亮一眼、以防在侍卫侍女们眼里失态,她当即揖拜道:“妾拜见大将军。”
秦亮回礼道:“羊夫人别来无恙。”
羊徽瑜这才想起,此间是自己家的别院,随即说道:“请大将军到厅中入座。”
两人走进了厅堂,门虽然开着,但外面几乎看不清里面的光景了、也很难听到说话声。羊徽瑜这才生气地冷冷道:“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脱口说出这句话,她才想起这是一句顺口熟悉的诗,整首诗的意思则非埋怨,她当即又有点不好意思。
秦亮道:“叔子在服丧,我到羊家宅邸拜访、还要求见羊夫人,不太好罢?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今早羊夫人来大将军府,不巧我一早就去殿中了,听说之后,冥思苦想、才想到了这个道谢的办法。”
羊徽瑜道:“我不是为了来见大将军!正是为了拜访王夫人。”
秦亮点头道:“原来如此。”
羊徽瑜以为他在笑,抬眼一看,却见秦亮没有笑她。看到他的样子,羊徽瑜顿时又有点气消了。
一时间她也觉得、自己这几年好像很容易生气,随即幽幽叹一声。
秦亮伸手放在她的小臂上,羊徽瑜也不抗拒,他便上前半步、轻轻搂住了她。她悄悄闻着秦亮身上的气息,却马上感觉到有点奇怪,急忙说道:“柏夫人去煮茶了,不知何时进来。”秦亮这才放开她,请到筵席上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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