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食指轻轻敲打着玻璃茶壶壶盖上的圆疙瘩,没有节奏,但停不下来。她无法忍受晶莹质感里的瑕疵,哪怕只是一朵工业操作中自然生成的小气泡,也足以毁掉晶莹本身该有的样子。可恶啊,但愿能把它给敲出来——她这么想着,敲打就开始有了使命感,力道加重。
她在等待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据说是位刑警。一想到这里,她觉得口干舌燥,指尖微颤地给自己倒了盏玫瑰普洱,一饮而下,在心里第七遍重复了自己的整套作战方案,注意细节,注意逻辑,毕竟对方是位警察。
木楼梯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直觉是他到了。
沙哑的男声响起:“服务生,我找一位李小姐,她约在二楼,应该已经到了。”
“好的,先生,请跟我来。”一位清秀少年把他带到她的身边,这是二层最隐蔽的角落。她刚要起身,男人用手势阻止了,在她对面坐下来。
他看上去比自己老公要年轻,只是有一样的疲惫眼神,她自顾自地想。
开门见山:“李小姐,我想知道你是怎样拿到我的联系方式的?”
“是费了一番周折,但我不方便说,这不是重点。”
“好吧,那么你找我是……?”
“交换一些情报。也想请您帮帮我。”
“哦?”男人左边的眉毛挑动了一下,扯着她发冷的神经跟着跳了一拍。
“我听说您正在办理离婚手续,您可能觉得我这样说有些冒犯,我想我们有必要相互了解一下彼此的处境,因为我知道您爱人离婚后将会和我老公在一起。”
“…………”男人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半包香烟,被清秀少年及时阻止了。
“你老公是?”他烦躁地把烟拍在桌上。
“和程青是同事,他们好了快两年了吧。我是一点点查出端倪的,还跟踪过他们几次,如今已是避无可避了,他决定为了他的爱情净身出户。”
“这个结果你不满意?”
“我现在还不能放他走!”
“哦?”男人的眉毛再次挑动,她有种冲动,想把那截眉骨连同刚才的小气泡一起敲掉。
“我儿子承受不起!他把过激反应带到了学校,老师一次次地找我!当下我只能把这个破碎的家再次拼凑起来,我得先救我儿子!”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待她恢复平静。
“我和程青已经分居很久了,这其中有许多原因……我们确实谈到过离婚,但并没有提上日程。她经常摇摆,有时想为了孩子再努力坚持,有时想为了自己去争取自由。坦白说,今天之前,我都觉得是我俩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从没想过她有了别人。”
“那么如今你知道了,会加速你们的离婚吗?”
“会坐下来认真开始讨论这件事,但不见得有多神速,毕竟这原因和之前的性质不同,恐怕需要谈判的条目会变得复杂。”男人给自己倒了杯茶:“怎么,你希望我俩尽快离婚?你不怕程青她更不肯放手了吗?”
“怕有用吗?我倒是想知道她怕什么。”
“你觉得我会跟你说吗?”
“我觉得你至少有一点跟我是一致的——”
该死地挑眉,她控制不了,只得把手又伸向壶盖上的圆疙瘩。
“你我都不希望他俩在一起得到幸福,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是不道德的。”她衰弱的神经命令自己暂时闭上了双眼,她得赶在老公逼她签字之前让程青主动放手,为此她可以忍受瑕疵的感觉,恶心的感觉,哪怕是受辱的感觉。作为母亲她可以忍受,她不急于敲掉自己生命里的败笔气泡,她相信她的敏感体质绝不会放过它,总有一日她能够带着些许快感去彻底清除掉,但不是现在。
“李小姐,我想我理解你的感受,你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让她恨我,进而恨我老公。”她讨厌他眼神里那股子淡定,这让她感觉四个人的生态链里她被甩到了最底层:“你只要跟她如实说明,是我找到你跟你抖出她背叛婚姻的事实,是我给你展示了他俩之间的聊天记录、他给她的购物清单,是我要挟你如果再不管束她就会闹去她的单位,闹到路人皆知。”
她恍惚间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真实的欣赏,这让她的方案仿佛得到来自警方的加持:“最后,请你告诉她,你的联系方式是我老公提供的。就这样!”
“够狠。”听上去像是一种赞许。
“我需要她明白自己爱上了一个自私且懦弱的人,这种人是靠不住的。”
“他真是这种人吗?”
“是。我如今比谁都清楚他有多靠不住,可我的儿子还需要靠他,我还得忍受这个过程。”她给他空了的茶杯添满茶:“我请您帮的只有这些,至于您是否打算结束掉婚姻我不想揣测。我们合作拆散他俩其实不只有利于我,您能够看出我老公目前的行事是对自己骨肉都不负责任的,如果程青离婚后带着孩子跟了他,他也不会对你们的孩子负责。”
“她没有资格跟我要孩子。”
“当然,但她毕竟是孩子的妈。孩子这么大了,对家庭结构印象已经形成,无论怎样打乱重来,对他们来说都会是不小的冲击。”
“这些我需要时间再想想。”她见他眉头紧锁,对于他终于也陷入到离婚的焦虑,她甚至有些窃喜。
“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按照你说的那些给她施压,这个操作对我没有影响。”
“那我郑重地向您表示感谢。”
晶莹的玻璃茶杯,在午后的阳光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摊牌后的两个月,她头一次感到由内而外的轻松。
男人接到工作电话,匆匆道了别。她把身体蜷进沙发,眼里多出一束跳动的光。她假装不经意地扭身寻找清秀少年,他正给最靠楼梯的一桌客人点餐。
无须慌张,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把圆疙瘩壶盖夹起来,还没来得及擦拭里面的水蒸气,就直接丢进手袋,再溜到一层买单,迅速离开La Pie。出门时赶上服务员上菜,她瞟了眼托盘,很像她在法国南部吃过的那种豆焖肉,她有点后悔没为自己庆功吃上一顿再走,毕竟这所城市很少能碰上这道法式乡村菜,可惜以后都不能允许自己再踏入这家餐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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