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少年推开房门,独自一人走到那座名为“饮风亭”的水榭楼台边,瞧了下前边那堵月影壁,此时正值月光照射之下,上面的斑驳光影陆离多许,给人一种走马观花的奇妙感觉,倒也算得上名副其实了。
更令他感到惊奇的是,那位美妇人所言的确非虚,方才一踏入此处楼台亭阁时,他早已感觉到这里的灵气逼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只是姚真意并未在此走桩练拳,也没有修炼那套剑诀,而是就这样坐着,怔怔地望着楼台外的碧波荡漾,偶有微风拂面,吹动少年鬓边的发丝,令他身心皆是清凉不已,整个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噗通——”
也有几条客栈精心豢养,特地放入此处水榭楼台下的锦鲤跃过水面,紧接着噗通一声又没入水中,带起些许水花,犹如昙花一现。
在这月色之下,此情此景倒是有了几分轻灵幽静的出尘感觉。
少年一身儒衫,就这样静坐亭中,只是他的视线却瞧着对面远处那间客房,里面所住的,郝然便是那位背剑青年,姚真意一双眸子呈现些许疑惑,而后又是复杂之色。
就在少年盘坐于那座水榭楼台,望向的这间客房中。
贾奕邴坐在居中的椅子上,侧头往右边瞧了一眼那张木床,在床上放着一套整齐叠好的流云白裳服,还有壶口处系着根细小红绳的一枚银白色酒葫芦。
是方才那位美妇人拿过来的,对他笑言道,你若是再将这两物存放在此,怕是可以当成客栈的传家宝了。
而贾奕邴听闻此言后,微微一笑,倒是难得地对着美妇人柔声道了声歉意,美妇人眼眸秋波流传,笑着坦然接受了这声“迟来”的道歉。
只是当她瞧见青年下巴处的些许胡渣后,顿时心疼地想要伸出玉手去抚摸他的脸庞,最后却是化作一声轻叹,经年累月,他还是未曾忘记那个女子。
这个男人,为何总是这般爱折磨自己,那位女子真的有那么好么?难不成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来得好瞧,以至于为了她,甘愿止境不前多年。
而你,何时才能真正地瞧我一眼?哪怕只是一眼都好……
——
客房中,椅子上坐着的贾奕邴,身后未曾再背剑,而平日里他背着的那柄长剑正静静地躺在桌上。
过了一会,这位未曾背剑的青年收回视线,起身缓缓抬脚走向床边。
他换上那套流云白裳服,再往腰间系上了那枚银白色的酒葫芦。
之后,一位白衣胜雪的俊美男子郝然出现在房中,只是此时的他,一扫往日的嬉皮笑脸,转而是一副清冷孤傲模样,那双眸中深邃平静半点不见波澜。
生而于风雪中,人应也如风雪,或许,这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模样。
这位一身白衣胜雪的青年,走到桌边,除了那柄长剑之外,还有一张泛黄褪色的宣纸,是昔年那位故友写下赠予自己的,他伸手拿起那张已有些年头的宣纸,
“魏兄,仿如年年江上清秋节,与君盏面分霜月,不堪对月已伤离。待那更梅花开後、海棠时,剑溪难驻仙游路,祝君直上云霄去,千手千心千影剑,一人一路一世间。”
他再往最后面瞧去,则是写着“留笔,梁仲年”。
瞧到这里,白衣青年无声笑了笑,眸中却是显现些许缅怀神色,同时也有些伤感。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千金难买心头好,酒逢知己方知千杯少。
梁仲年啊梁仲年,今生与你,怕是再无举杯消愁的机会了……
他放下这张宣纸,却未曾再去拿起那柄长剑,而是就这样转身往房门走去。
“嘎吱——”
白衣青年一打开门,郝然瞧见坐在那处水榭楼台望着这边的姚真意,少年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他也同样笑了笑。
待他出了房间走到那座水榭楼台后,亭中的少年转过头,对他笑问道,“我该叫你贾大哥,还是魏大哥好?”
听闻此言,穿着一身流云白裳服的青年轻笑道,“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把我当做贾奕邴,无论是日后,亦或是将来。”
说完,他走到少年身边盘腿坐下,直视前方那片水潭,这才柔声道,“姚真意,对不起,贾奕邴非贾奕邴,而是风雷台的魏缙。”
姚真意摇了摇头,而后笑道,“魏大哥,其实你不用如此,我知晓,这一路多亏了你,我才能走到这里,至于你化名一事,一定有你的理由。魏大哥,谢谢……”
他是真心想要说句谢谢,少年虽然一开始没有瞧出端倪,但是后来慢慢发觉这位“贾大哥”,其实一直都在为自己护道前行。
贾奕邴,也就是如今的魏缙,听见少年这般平静后,这才微微一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没有我,你也一样可以走到这里的。”
姚真意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一样的。”
话落,他瞧着这位已经相处有一段时日的青年,突然有些伤感地问道,“魏大哥,今夜就要走了么……”
魏缙点了点头,转过头直视着少年,而后才轻笑道,“恩……有些事情要去做,是不得不去处理的那种,所以今夜我就要先行一步。”
听闻此言,姚真意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随后又扬起头对着青年开朗笑道,“恩!魏大哥,我知晓了!”
“姚真意,谢谢你。”这次反倒是魏缙说了句谢谢。
少年有些疑惑地问道,“谢我什么?”
而魏缙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姚真意认真道,“你所修炼的那套剑诀,如今已上正轨,算是初具规模了,只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气机流转一瞬百里千里万里,是很好,可若是能够做到缓行,如山岳百年累土,不见丝毫增高,海川千年积水,水面不见半点抬升,则更好。”
而后,他又再次笑道,“魏大哥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留在我房里那柄长剑,就算咱们俩初次见面补上的礼物,剑名为“怀仙”,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就是一柄旧剑,除此之外,我有一套适合你运气的心法,可以与那套剑诀相叠,两者之间不会任何冲突,这个你且放心。”
话落,魏缙转过身来,盘腿而坐,直视少年沉声道,“坐稳。”
在他说完后,不待姚真意出声询问,左手伸出,先是放在姚真意肩头一压,将他整个人气息压下,之后再右手双指并拢,出手如飞,在少年心口点了七八下。
与此同时,他使出那聚音成线更乘的仙家神通,直接在少年心湖河畔内激起一阵涟漪,以心声告知,“姚真意,你记住体内这股气的起始,记住所有气府名称和运转路线,气若龙脉绵延,起于万山之祖凛冲,以后运气,可以专心练习这条道路,做到睡觉的时候也能自行运转。”
做完这一切后,魏缙才收手回袖。
而姚真意则是对青年好奇地问道:“魏大哥,我如何得知睡觉之时,这条路线能够自主运行?”
魏缙轻声笑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到时候你自然而然会知道答案。”
他说完后,便双手撑地起身,抬头望向北边的方向,似乎心有所感,冷笑一声,“动作还挺快。”
——
与此同时,风清城遥远处的北边方向,
位于天风王朝内的一座磅礴山岳顶峰上,一位灰衫儒士盘坐山巅,在他面前,有一道纵横交错的棋盘。
而这月色之下,那棋盘之上,数多颗黑子正围着那颗孤零零的白子,隐隐约约形成一股围杀之势。
至于棋盘上的黑子是谁,白子又是谁,也唯有这位神情淡然的灰衫儒士方能得知。
就在此时,在他背后郝然显现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瞧不清面容,只见他弯腰拱手道,“回禀国师,风雷台的魏缙已现身!”
灰衫儒士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知晓了,退下吧。”
“遵命!”那道身影恭声应道,而后消失不见。
就在那人消失后,灰衫儒士右手双指轻拈一枚黑子,往棋盘上某一处落下,这才抬头望向风清城的方向,嘴角上扬,“那就让我看看,你魏缙是否能够从这棋盘之中脱困而出。”
与此同时,一位手里提着灯笼的老人,这位高居天风王朝庙堂之上的老人,专门拣选僻静街道,最后来到城中的城隍阁。
在他一脚跨过门槛之前,老人手中灯笼率先进入门内的时候,如同穿过一阵水纹涟漪,用以隔绝阴阳、井水不犯河水的涟漪,转瞬即逝,只是老人的大红灯笼内,出现了一缕缕四处飞掠撞壁的流萤,流光溢彩。
老人手中的这盏灯笼,有人以朱笔写就“魂去来兮”四个古朴小字。
这座与县衙分掌阴阳庶务的城隍阁内,一位面如红枣的儒衫老者向来者作揖,朗声道:“卑职城隍,拜见郎中大人。”
儒衫老者左右还站着一位手捧玉笏的文官男子,一个披甲佩剑、肩上蹲着一只狸猫的武将,俱是可以划入阴物范畴的神祇英灵。
三位神灵的身姿容貌,与此处城隍爷的泥塑神像,文昌阁武圣庙供奉的文武两神像,一模一样。
提着灯笼的老人点头还礼,脸色凝重道:“想必你们三位已经收到朝廷的密令,方圆千里之内,大大小小的山水正神、土地、河婆,以及城隍阁和文武两庙供奉的神祇,都要截杀一个名叫魏缙的男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在那人撤退的某条路线上,如果有任何人胆敢畏敌不前,或是故意隐藏实力,事后一律打碎金身,水神金身碎片埋于山根,山神碎片沉入江底,你们一阁两庙出身的,也差不多是这个下场,到时候全部从地方县志除名。”
之后,老人似是觉得有些过于言重,露出一丝笑容,缓和一下气氛,“不是要你们争相赴死,只是全力拦阻而已,国师亲自运筹帷幄,所以,今夜也是各位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如今我天风王朝所属残余势力,在那些亡国的疆土上,还空出许多更好更高的位置,对于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其中的学问门道,你们久居神位,想来都明白。”
听闻此言,三位地方神灵分别拱手慷慨出声道,“属下绝不敢敷衍了事!”“定当全力以赴!”“生前就已为王朝战死过一次,如今得享香火数百年,自当拼了金身碎裂,也要让那狗胆恶獠授首于此!”
老人这才欣慰点头,“大好河山,天风王朝以后肯定需要仰仗各位,帮着坐镇山河气运,总之,我们勠力同心,共襄盛举!”
而另一边,在天风王朝的江神祠内,
里面站着两位气势不俗的江水正神,一人手持黑黝黝铁枪,时不时有金色铭文闪烁亮起。
旁边一位则是青蛇缠绕手臂,动青蛇间歇性张开小嘴,吐出一口口雪白色的气息。
唯一相同的是,两位江神浑身上下皆是弥漫着雾蒙蒙的水气。
而此时在他们面前,有一位身着布衫的魁梧汉子沉声道:“一旦收网,那青年多半是要往南方逃窜,所以要你们在这边碰头,到时候我会第一个出手拦阻,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我倒是想做,可如今国师大人说不定就盯着咱们呢,所以借给我十颗胆子也不敢做,希望你们两位,同样不要让国师大人失望!”
话落,不待两位江神回话,这位汉子便大踏步走出江神祠,面向南方的风清城方向。
最后他干脆脱去了那上衣,露出一身雄健肌肉和狰狞的纹身,一条寻常草莽武人绝对不敢纹刻的过肩龙,背部则纹有一头出林虎。
月色之下,汉子双臂环胸,不动如山,气势高涨,一身气息调制巅峰,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
饮风亭这边,
魏缙收回视线转过头,伸出右手揉了揉少年的头,这时的他才有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模样,“姚真意,年纪轻轻的,多笑笑,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别老板着个脸,将来还有哪位女子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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