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珍珠

第一九五章灵犀

    
    大成在丹穆的暗哨不少,都是潜伏多年的暗钉子,端珣手里就掌握着几枚。这暗探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接到传令信号后当夜便越过邕门关层层把守,将端珣所要的消息全数转达。
    要是宋琰声在场,一定认得这个人。这是朝贡时贡市内所见的那个穿着丹穆服饰脸孔却近似大成人的老者。丹穆边线多有些混血,倒不是友好通婚的缘故,而是早年丹穆势力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屡屡进犯过程中所留下的罪证。这些人夹缝生存,两方为难,丹穆人注重血统纯正,看早年松都平的遭遇便可见一斑。
    这些混血要么比丹穆人更恶,拼得一席之地,要么就生存不能,犹如脚底尘埃任人践踏。很多人是怀着复仇之心的,要不是对大成,要不是就是对丹穆。这老者显然是属于后者,他的伴侣出身峇石城,是大成边线的姑娘,十年前死于丹穆引战的铁骑之下。
    据他传来的消息,宋六姑娘已经成功脱险泳西部古尔沙,眼下行踪不明,但早已不在松都平的魔爪之下。
    端珣松了一口气。
    可笑松都平还想诈他用阿好来祭旗,送来不知何主的手指和不知何处的璎珞,现在想想,不就是自欺欺人反露马脚吗。
    端珣拒绝了谈判。
    “你看,镇国公手下有十万军,便是因端融之故折损多数,加上如雪的后援,怎么也比隐在弓长岭的丹穆胡奴要多。”
    宋琰声蹲在地上,拿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复原了褚敏弄来的地形图。她裹着厚厚的大衣缩在御寒的毡房内,用树枝点点那横亘蜿蜒的弓长岭。
    “松都平放于这处的兵士有五万之数,依仗天险怒江横隔,我军只要一渡江,便会受到伏击。如雪聪敏,绝不可能硬拼,为今之计最好的便是按兵不动,等着对方粮尽。”
    “用兵之法,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还要再给这丹穆胡奴烧上一把火。”
    宋琰声与褚敏紧挨着坐着,褚敏听她分析,这宋六姑娘心思极多极深,如今松都平便是要查,也绝不可能猜到她们逃往泳西腹地大孤山来了。这般反其道而行的效果如她所想,松都平果然加紧了对各个部落间隘口的检查,不过这全然是无用的。
    她们来大孤山的目的可不简单如此。
    “如雪既已来此,京门想必已有布置。衢州的铁脉依凭京门人力以及天机阁师徒必然很快锻造一新,火器到时可直达战场。”褚敏点点头,这事宋琰声已经跟她说过,所是战祸头上降下的意外之喜。宋琰声一有奇人相助,二寻铁脉得果,可堪大成的小福星。
    这话说给她听,宋琰声却是愣了愣,勾勾发白的嘴唇低笑一声道,“可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吧。”
    若非当年红楼恻隐,救下这冰雪聪明的两兄弟,哪有如今这般顺利的结果。
    “话说回来,这火器运抵之日,便是我军跨江,直取邕门关之日。”宋琰声一把抹去雪地的划痕,眼中亮色一闪而过,一边道:“邕门关一经收回,这被丹穆所占的峇石城便成了孤城。到时弓长岭一线攻下,直通北疆的飞狐陉便是门户大开,丹穆泳西就可手到擒来了。”
    要说这世上,哪个人能跟端珣如此心意相通的,除了宋琰声,便再无旁人了。在怒江扎营数日,弓长岭的雪水汇聚之下,怒江水奔腾不息。雪化的那一天,傅旁押解粮草而至。比粮草更能鼓动军心的是,那随着粮草秘密运送而来的,一箱箱精铁冶造的火器。
    端珣面前放着沙盘,凤目微微一抬,看着风尘仆仆赶赴的傅旁,露了几分笑意,“你来的正好,夜袭缺你不可。”
    “火器已到,渡江直下,不必恋战,一口气拿下邕门关。”
    他长指轻轻一动,连取下邕门关、峇石城上的红标,“邕门关拿回,峇石城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傅旁领命之时,隔岸突然传来轰天灭地的爆炸声,如同天石陨落一般的动静,比上一次丹穆岭上突袭用的火炮的动静还要来得更大更猛烈更持久。这显然是丹穆那边出事了。
    地面陡然震动,傅旁差点没站稳,诧异抬头,却见景云早早推了端珣走出,营帐外是难得一见的晴日化雪,端珣望着山那头,轻轻弯出一个笑来。
    镇国公养伤多日,已能下地,只是无法过多用力。在旁人搀扶下,遥望着那巨人横亘的弓长岭。这西方的火势,一直烧到了入夜,西方夜幕被照得火红。
    他对端珣笑言道,“你那心肝果真是柔弱不能自理?瞧瞧这把火放的。”
    六殿下颇是自得,“我家阿好最是个良善之人,只是这胡奴实在有碍观瞻不堪忍度。”
    傅旁:……
    两军隔岸对峙已久,松都平近来粮草耗损严重正是吃急,正为此发愁愁掉头发,一边恨着端珣此人刁滑可恶,一直到一声天外落陨的大动静生生将他震起。
    这动静竟然还是来自己方大本营的。
    在亲信入帐来报——这一声爆破是大孤山传来的。
    他当即如被人一拳砸中,脑中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怒从心来,当即吐了一口血。
    被气的。
    这泳西之西的铁脉,在这样的爆炸声中,炸损完全的可能性极大,而且势必会牵连炸毁那边赶制试验的火器。
    大孤山好端端的怎可能会爆炸!
    定然有人筹谋至此。
    松都平彻底没了眼中那一分带笑的散漫——难怪了,寻了宋琰声这么久,原是人根本没打算立即逃出丹穆,而是准备要去炸他的老巢!
    自弓长岭赶赴大孤山,哪怕是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的路途。
    松都平一脚踢翻了桌案,帐下嘈嘈不安的部族首领慢慢噤声看向他。
    “要想保命,便听我的,立即突袭进攻!”
    而刺客帐外烽烟已起。
    大孤山这声爆炸,便如同一个号令一般,大成已领兵越江而来。
    “他们不怕死便来!”松都平面目扭曲,“营内火器倾巢出动,我要让他们竖着来横着走!”
    轰——
    如同一阵落雷声响,松都平话没说完已全然被打断。
    “不好了!大成人打过来了!”
    松都平千算万算,却是没算到,大成能精制同样一批甚至威力更大的火器,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宋琰声当日所言,可见并非诈他——
    只是他自己不肯相信罢了。
    “蠢货!”
    他一脚踢开跪地的胡奴,走至主位一把拿起自己的盔甲,带上一众精兵,渡江应敌。
    隔江那头,大成军队却并不恋战,中途便兵分两路,顺流而下。
    松都平在一片倾撒江岸的鲜红中,忽然明白了端珣声东击西的用意。
    这场快战如松都平所愿,只不过他一败涂地。
    邕门关破了。
    *
    大孤山爆破那日,宋琰声与褚敏两人也是潜伏了许久,准备了许久。
    这大孤山外围多是兵士扎营,其中还有些是峇石城破时掳来的,多是些对丹穆无用的城中妇孺,妇人为这些胡奴浣衣做饭保命,内围一环便全是人间炼狱。这些抓来的壮丁不是做苦力,便是用作火器试验。
    峇石城这些被俘来的人妻离子散,积怨已久,是一点就活的火种。
    宋琰声的计策要能成,便少不了借助他们的力量。褚敏和她借助人皮面具的便利,混在外围营帐,几乎是一呼百应。这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没什么比自由更令人神往。所有人秘密应和,各司其职,妇人们负责饮食下药,汉子们负责引火烧线,一举炸掉了这人间炼狱。
    宋琰声和褚敏随着人群一同奔逃。褚敏已在马上,却是心一狠,勒马在风中对身前护着的她喊道,“阿好,你先随大家离开,我得回去一趟。”
    褚敏为何,宋琰声心底一清二楚。
    “三姑娘,我随你一同去。”
    褚敏目光深深,眼睛被风刮得微红,一声拍马而奔,“驾——!”
    大孤山之地。
    爆破声渐小,已是日暮。在一片废墟废土之中,褚敏扒过了无数丹穆胡奴的尸体,最后在山中冶铁的一间石室内找到了褚焕。
    褚焕的特征很好认,少白头,瘦长身形,一身灰衣。他卡在石室出口的角落里,未来得及逃出,出口已被爆炸落下的滚石堵住,室内还横陈着许多尸体,他运气好,被炸成这样,还留着一口气。
    褚敏找到他,低下头仔细辨认了一番他的白发,对上他微眯的眼睛,忽然就落了眼泪。
    她说,“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褚焕。”
    褚焕血肉模糊的手动了动,脸上竟然还能笑出,“我现在这样子,确实不好看。”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不是说这个!”
    褚敏崩溃地咆哮,“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人不人鬼不鬼!守着你这些邪恶玩意儿,成了大成的叛逆,大成的罪人!”
    “大孤山断送了多少人命,丹穆狼子野心手段残忍,你怎么还做的下去!”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为了什么啊!”
    “褚敏。”褚焕脸上慢慢渗出鲜血,想必头上也是重伤难活,他吃力地翻动眼皮,似是哼笑了一声,“没想到,临了了,竟然和当初醒来一样,见到的都是你。”
    “这世上很多事情,你不懂。你也不必去懂。”
    “六姑娘。”褚焕转开视线看向她,忽然出言说了一句,“你知道……长城九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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