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庄十几个幸存的人还没有放弃。虚螳和苦蝗与还能有力气走动的几个人,仍然不停地扒开刨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江湖人称如影随形螳螂刀的少年虚螳,用他那名贵宝刀碧松螳螂刀,不断挖入废墟里。刀身上的碧绿色松针花纹已经被黄泥烂土附着。
而早就名扬天下的杀手“戌”正在用他那对天下少有的雌雄匕首“双极”拼命斩开断树折枝,刨开泥土。锋利无双的宝刃早已糊满泥土,看不出煞寒的光泽。
可是他们还是没能救起多少人。村里大多数的人,在大地震那一瞬间,不是被砸在自己的房子里,就是被山上成堆的巨石掩埋在下面。
天快黑的时候,筋疲力尽的众人才知道,整个谢庄就只剩下这三十多个幸存者。其中还有十多个受伤很重的人。
虚螳和苦蝗连挖带刨整整一下午,只救出了两个孩子和一个女人。那女人的一条腿大概保不住了,已是断得血肉模糊。
可那两个孩子竟奇迹般的活下来。一个六个多月的小娃娃,被一面撑在木梁上的门板掩护在下面,竟然毫发无损。
另一个孩子两岁多,是被爹妈护在身下才得以幸免。只是护住他的夫妻二人都早没有了呼吸。
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人们,随处倒地就躺在山石上,瞪着发呆的双眼,仰望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
人们知道有亲人在咫尺之遥的地下还有一口气等着救援,可是就是绝望地找不到。希望和废墟里的谢庄一起仿佛正在被黑暗吞没。
白日里极度的疲劳,几乎夺去虚螳所有的意识,也让他那听风辨位的绝技丧失殆尽。
正在冰冷的寒夜里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虚螳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
“这里应该还有一个村子。哎,这边有些人。”
然后,他感觉忽然之间,黑夜被点亮了。一团火热的光球照在天空上,四周如白昼一般雪亮。而且,那光球还源源不断地发出热度,迅速让虚螳的周身暖和起来。
他感觉旁边的苦蝗腾地猛坐起来,大声喝道:“谁?”
就听见刚才那个清脆的女声说道:“咦?还有两个熟人呢!大哥快来看!”
虚螳睁开眼,就见黑夜里的空中有一团燃烧的火,照耀着四周漆黑的村庄废墟。他定了定神,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锦袍风采卓绝的少年人。
那人面色俊美沉静,一双清澈的眸子,正热切的望着他。苦蝗猛一拉虚螳,从地上跃起来。两人往前匍匐几步,跪在地上。
虚螳用已经沙哑不堪的声音问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虚螳喊着“公子”,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哽咽起来。而此时他也听见苦蝗的声音里也带着激动,说道:“公子,这里太危险了,你怎么会来?”
公子嘉将他们两个赶紧拉起来,说道:“没想到遇上你们。太好了,你们没事太好了!”
两人再抬头看时,见公子嘉身后四个风采绝伦的少年,正立在一片乱石之上。
林煜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是虚螳不认得的。那是生命探测仪。是风洛棠他们几个火速回北冥基地取来的。
从大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四个人便迅速赶到景明宫,查看公子嘉的安危。
五人聚首后,风洛棠提议,应当尽快赶到震中,帮忙去救援。
龙煖辰最是赞成这个计划。大家也觉得只有一场全心全力的救援,才能真正驱走龙煖辰心中的恐惧。
所以他们让公子嘉赶紧准备一些药品,乔装改扮,先行潜出邯郸城。
而风洛棠几人回到北冥基地,带上生命探测仪之后,请求北冥基地再次派出更多的医疗人员赶往瀚海洲,准备接应大地震的伤员和难民。
五人在邯郸城外汇合,穿过结界,直接抵达了这次秦国大地震的震中附近。
在来到谢庄之前,他们已经救援了好几个自然村落。直到天黑了之后,才按图索骥地找到了谢庄。乘着云舟找到这片废墟还真是颇费了些周折。
邵易上前来问虚螳:“你们这里除了你俩还有能动的人吗?”
虚螳答道:“还有十来个。”
“叫他们起来。”邵易急速的说道:“咱们赶紧救人。”
苦蝗困惑的扬起脸:“救人?”
“是!”公子嘉一指林煜手中的奇怪物事说道:“生命探测仪查到,有不少人还活着。”他也是才学会这个仪器的名称,并已经领教了那东西的厉害。
虚螳两人惊喜的赶紧去喊人。而举着生命探测仪的林煜,已经开始指挥公子嘉几个人,进入救援状态。
五少年施展魂力,用龙气迅速将那些巨石、碎木和泥土扫开。一番动作将谢庄那些幸存者们看得都惊呆了。
只见空中巨石飞舞,木屑和石块纷纷向山下落去。很快,在林煜指挥大家清理出来的地方,众人发现了不少被压在下面的村民。
虽然还是死了很多人,但是仍然有受伤活着没有死的。谢庄的那些青壮看到这一幕,都激动地冲上去帮忙。
他们大叫着认出来的亲人和邻里,手下不停地将那些还有气息、仍然在呻吟的人们,从土堆废墟中扒出来,并将伤者并排放置在旁边的空地上。
遇到那些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众人也小心翼翼的收拾出来,单独停放着。
虽然在白天大家已经是精疲力竭,但是在这黑夜里的救援,由于看到了很多被救出来的人还有生的希望,给了众人他们无穷的力量。
所以人们不知疲倦的尽力忙碌着,直到根据生命探测仪显示,最终不再有活着的人了。大家心中一阵失望,这才发现经过大半夜的忙碌,竟是又救出来二十多人。
虽然被救的都是伤者,中间有的还伤得很重,奄奄一息。
邵易当着众人的面,在空中再次做出结界大门,口中一声哨笛,清鸣响亮。
结界大门一开,骑着斑斓猛虎的宋意飞奔而出。
他面色皎洁。额上的龙族印魂闪闪发亮,衬得他的双眼熠熠生辉。
宋意大声的向风洛棠拜道:“龙相,请吩咐。”
虚螳和苦蝗双双睁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地惊呼道:“寒蜩?你是杀手‘辛’?”
旁边的风洛棠用手轻轻摸着那斑斓大虎的脑门儿,对他二人说:“宋意将军,现在是我行龙一族的将军了。”
宋意露出一个大大的骄傲的微笑,然后道:“苦蝗大哥、虚螳小弟,真没有想到,咱们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见!”
“能一起救人总比一起杀人好得多,对吧?”风洛棠笑嘻嘻地凑上来说道。
三个人都重重地点点头。林煜走过来,目光平静,给风洛棠朝结界大门使了一个眼色。
风洛棠赶紧吩咐宋意道:“速速带这里所有人离开此地,送回瀚海洲救援受伤的人。”
“末将得令。”宋意大声回答,随即驱动大虎,伸手一挥。
从结界大门中冲出来上百的兵士,穿的竟是现代的迷彩服。他们冲出来,二话不说就连抱带抬,把伤员和剩余的村民全部带着走入了瀚海洲。
“砖头够大方,连迷彩服都给配备了!”邵易感慨道。
风洛棠佯装一脸肉疼的样子,冲着公子嘉说道:“所以啊大哥,咱真得好好弄些钱。不然这吃的用的、药品衣服,怎么够给咱们的人置办装备啊!我这月月才这么点儿零花钱,原来我爸全贴给他们了!”
公子嘉赶紧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连忙道:“明白,明白。多弄钱。”
然后公子嘉转过身,微笑着对虚螳和苦蝗说道:“你们两个还不能走。跟我一起去趟咸阳。毕竟这里是你们秦国的地盘啊!”
两人一齐单膝跪地,大声答道:“诺!”
风洛棠帮着把两人扶起来,问道:“你们住在这谢庄,应该也是姓谢的吧?”
苦蝗答道:“我叫谢拓。”他又指着虚螳道:“他叫谢堂。”
“好。从此以后,就用你们自己本来的名字吧。谢拓、谢堂听令。”公子嘉说道:“迅速将死者掩埋。然后随我们同赴咸阳。”
众人一起协力掩埋了谢庄罹难的死者。天将要亮的时候,林煜祭出盘云令,将所有人载上云舟。
云舟飘过坍塌的大山时,虚螳和苦蝗最后一次望了望那已成废墟的谢庄。那是他们魂牵梦绕多年才又重新回来的地方。没想到的是这里只一个多月,就变成了人间废墟。
所有儿时成长的记忆都被那些沉重的山石泥土、断树败枝压在了下面。
两人心里沉甸甸的难过,面色黯然。
行不多久出了山。林煜收了盘云令。除了公子嘉和虚螳两人,其他人全部隐藏了身形。几人顺着山路一路向下,走到了官道上。
就见对面行来一队官兵。为首之人未着秦军服饰,虽只穿着一身黑色便袍,但整个人看上去气宇轩昂,凛然威风,甚是显眼。
公子嘉此时只扮作一个书生,头覆土,脸抹灰,并不十分扎眼的站在路边。旁边的苦蝗和虚螳也是灰头土脸,看上去只不过是路边的两个农民一般。
大家见到官家队伍,纷纷下跪。公子嘉也只好跟着跪下去。他并没抬眼,只是站在他身后没有显出形来的谭大,对着邵易说了声:“师弟,那人身上有伏尸。”
“嗯?”风洛棠纳闷的问道:“什么伏尸?”
“伏尸是完全没有神智的孤魂野鬼。我也说不清楚。”谭大说:“他身上恐怕是有什么奇怪的毒物或气息,能够招来伏尸。他身上足足趴了三条伏尸呢!”
“怎么会这样?这人看上去气色还是很好的。这种伏尸什么的,难道不是应该影响他的身体和气色?”
“我看他反而是不断在从伏尸的身上汲取力量。”骷髅头王老师说道:“这有点像原来噬魂老祖的吸魂大法。他是个很邪门的人!我看他也不对!”
“他这是刚刚要回转咸阳城。”林煜说道。
“方向看上去是的。不如,”风洛棠说:咱们就跟上他。”说完,她歪头看了眼林煜征询意见。
林煜点了下头表示没有反对意见。于是几人决定,就跟上这支队伍。
公子嘉作为赶路的书生,夹杂在官道上行走的人群里。而其他人没有显形,跟在公子嘉身边。虚螳和苦蝗像两个拉脚的农民,给公子嘉挑着书箱、提着行李。
一路跟着那队人马便进了咸阳城。
进城之后,风洛棠对公子嘉说:“大哥,让二哥三哥跟着你。你们先找个稳妥的地方落脚。我和少爷去盯上这个人。”
说罢不待其他人表态,风洛棠一招手:“少爷!鬼师兄,王老师,咱走着。”
??
??
咸阳城西南,柳荫巷。
柳荫巷其实一棵柳树都没有,只有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沉。所以到了深夜里,阴凉寒冷从地表和周围的墙壁上反射出来,让这里变成了一条阴森森的小巷子,曲折而漆黑。
四更天的时候,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人,独自走进了柳荫巷。
他的脚步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轻响。今晚的月亮被云遮住,但穿透云层,还是有朦胧的光线照在石板路上。
能看得出,巷子里走来的这人,长得实在是周正。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应该说是典型的高大魁梧的北方人。
他的双臂粗壮,充满肌肉的力量。即便是身穿一身黑色官袍,两条袖子的上方也是绷得紧紧的。他应该是身上带着功夫的人。
纷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咸阳城,在这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场大地震带给千家万户的伤痛,也正在慢慢的冷却。
赵高走在柳荫巷里浑身疲惫。他已经快两天没有合过眼了。但是他有一种兴奋,这种兴奋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顺着他的脊椎一直窜到他大脑中。
他看到无数死尸遍地,他看到鲜血,他看到秦国咸阳宫侧殿的倒塌,他甚至看到了秦王嬴政眼里掠过的惊慌。
他太兴奋了。这些都是无数次在他梦里希望能够看到的,终于是让他看到了。
赵高有一种嗜血的快感。而这种快感,令他即便是在这阴暗寒冷的巷子里,他的眼光也冒着灼灼的火热。
每次只有踏上这条巷子的石板路,赵高才会全身心的放松。因为这一条窄窄的、悠长而寒冷的巷子,通往隐官。而他的家就在隐官之中。
卸下了白天所有的伪装,赵高身心放松的立定,站了一会儿。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微微有些发霉味道的,阴寒冰冷的暗夜空气,让他只觉得沁人心脾。
他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所以,每当他回到这里时,他感觉身心愉悦。
赵高继续向前,一直走,绕过几家黑洞洞的门口,转入一条更窄的小巷,然后插入到两栋房子之间。
那里有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儿,伸向一座院落中。
院中正屋的灯火幽幽一点,还没有熄灭。赵高知道那是母亲在等他。
这么多年来,每一天赵高出门的夜里,母亲都等他。虽然自从他出仕为官以后,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回来的。可是母亲依然给他留着这一盏灯,心里想着也许他就会回来,比如像今晚。
赵高轻轻地推开房门。屋里一个年轻的男子噌的站了起来,轻呼道:“哥!”
是弟弟赵成。赵成长得比赵高瘦弱许多,虽然只比他小三岁,但是看上去,赵成却还像一个未成年的少年。
赵成的五官长得更像母亲,清秀,白皙。而赵高却更像他的父亲。
赵成站起来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隔着一张布帘炕上的母亲。
赵高恭敬的行了礼:“母亲,我回来了。”而他的母亲拉开一角布帘,露出了一张依然绝美的脸。只是这张脸上,有好几处凹凸不平的黥字的疤痕。
那是重刑犯人脸上才会有的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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