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清绝楼的门上贴着官府封条。”杨六郎有些不解地问道,“官府的动作如此快捷?”
梁大先生笑了笑,道:“那是小张贴上去的,不过却是货真价实的官府封条。万一清绝楼能翻身,还有个立足之地,不幸被灭了,也不能便宜了半闲堂。清绝楼的位置风水俱是一时之选,花费了我巨大心血营造,实在不忍心一把火烧了。”
“封条下面还贴有张纸,指明清绝楼被困清风巷,想必是半闲堂唯恐天下不知的杰作吧?”杨六郎问道,忽然感觉有点吃不准张庆之了。
“不,是小张让豹子胡乱贴的,就是想给盯着清绝楼的人添点乱。我们在出发袭击半闲堂时,压根就没想过要退回清风巷的老巢。想不到一语成讖。”梁大先生道,“如果不是对小张有彻底的了解,还以为小张是半闲堂预埋的棋子呢。”
杨六郎扫了一眼屋内众人,话锋一转问道:“吃的喝的,还有止血止痛的,能支撑几日?”
“还能撑许多时日。”梁大先生一嘴苦涩, “一百多号活蹦乱跳的兄弟,想不到能用上这里储备的东西,就只是咱们这几个人了。”
狡兔三窟诸多后手,死到临头却发现是多余,大概是聪明人的悲哀之一。
青蛇听闻杨六郎问吃喝的问题,本来自杨六郎入楼后就一直抖擞精神,眼神熠熠的,话音刚落,青蛇立即就萎蘼下去,有气无力地问道:“杨兄弟也没有脱困之法?”
“暂时没有。等!”
“等?”青蛇空洞地重复一声。
处于生死边缘,等字大概是最令人绝望的字眼之一,甚至比无字还要令人绝望。
清绝楼与半闲堂这一战,是近三十年来大梁城里最为声势浩大的江湖仇杀,青天白日之下明目张胆,再加上半闲堂有意在江湖上放消息推波助澜,别说大梁城和豫地,恐怕整座江湖都知道清绝楼被半闲堂围困在清风巷了。
“等?我们再等也没有意思了。”梁大先生止不住生气,面容扭曲,声音振颤。
清绝楼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但十几年苦心孤诣的经营,与各方势力都有买卖来往,关系盘根错节。本来这一战,庙堂和江湖应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事态并没有像梁大先生所预料的那样。所以梁大先生忍不住把心中的失望说了出来。
“这么些日子,只有几个受过清绝楼恩惠的愚蠢江湖汉子曾经拼死出手,想越过半闲堂的封锁入楼来,但无一例外死在外面,有几个不曾远离大梁城的清绝楼姑娘,想送点吃的喝的到小楼里来,也都死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人为清绝楼出头。”梁大先生声嘶力竭大笑道,笑声中掩藏不住悲愤凄凉。
“还他娘的衣冠道德庙堂楷模,比不过几个杀猪的糙汉和叉开大腿卖肉的婊子讲情义。” 梁大先生笑声中眼角泪珠滚滚而下。
跟随梁大先生最久的紫绢和老鹰两人许多年未见过梁大先生落泪了,都快忘了梁大先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百零几位杀手都是梁大先生亲自过目招徕的,都勇敢地死在殿后的路上,那位大佬却没有一点出手的意思,那么这些年轻人的死就没有一点意义。
“杨兄弟你不该给梁大先生揭破半闲堂有外人下场操划围攻咱们的事,相当于吹灭了他心中的蜡烛。”老鹰强打精神道:“困在这里第二天,我就想到,那位大佬在半闲堂把咱们赶到这里时,就该明白如你所说半闲堂的阴谋,但我一直憋在心里。”
“梁大先生太苦了太累了,绷得太紧了,再加上这么一个坏消息,怕是要撑不住了。”老鹰把苍白无血的脸转向另一边,可杨六郎明显看到他眼角的泪水。
很明显,那位大佬为了隐藏保存实力,眼见半闲破坏了规矩也孰视无睹,把清绝楼当做了无用的弃子。
“咱们就是一狗 日的草纸,擦完屁股就扔?”青蛇愤愤不平道,但没有人搭理他。屋子里沉静阴森得可怕,虽然早有做棋子的心理觉悟,死到临头,仍然不能免俗,心有不甘。但心有不甘又如何?
紫娟伸手握住梁大先生颤抖的手臂,一脸平静安详,似乎心满意足。
杨六郎不由想起了金沙坝被围困时,武威营那帮蛮子们仍然该吃吃该喝喝,从容不迫。在最后突围时,自发地解甲、结阵,刀枪盾的搭配补位,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最后死的时候,竟然也是如此理所当然,没有呐喊没有嚎哭,连一丝慷慨激昂的意思都没有,全营人就那么无声无息打没了。
杨六郎忽然明白了,清绝楼的人说到底了还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莽汉,能打顺风仗,能做顺风的谋算,但未经历过沙场上困境绝境中的煎熬,远远还不能达到西北老卒那种面临绝境仍能心如止水看开生死。
追根刨底,两者差异在于,江湖好汉毕竟还是为自已而活,活在一个小我里。边境老卒,大概没有几人是为自已而活,所以活在一个大我里,心中更加无畏,更加从容。
“半闲堂还没有钓到想要的大鱼,所以一定会比我们还着急。他们一定想了许多引蛇出洞的办法,偏偏咱们背后那位老狐狸沉得住气。半闲堂现在拿不准那老狐狸已经把我们当弃子了,还是正在安排更厉害的反击后手。”杨六郎只好硬着头皮宽慰大家,这种事真不是大个子擅长的。
“人死了就不值钱,咱们死了,就没了作为鱼饵,所以半闲堂一定会让我们活着,我相信咱们暂时没有危险。任何罗网都是有漏洞的,时日久了,漏洞就会显现出来,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杨六郎故作轻松道,“谁跟我打赌,咱们要是没了吃的,半闲堂一定会想法送上门。”
“咱们还有希望!小张还在外面,说不定已经开始拐骗鼠笼来给咱们解围了。这里吃的喝的治伤的都不缺,咱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尽量吃喝,有伤治伤,恢复恢复之后,咱们走出去。”杨六郎目光扫过每个人,声音坚定有力,仿佛在沙场上激励士卒最后一战。
“我需要一把又长又重的大刀,这里有没有?”杨六郎突然提高声音道。
众人面面相觑,还不适应杨大个子的变化,一时茫然无措。
“没有,咱们自已打就。老鲨,会不会抡锤打铁?明天起,搭把手帮个忙?”杨六郎看着受伤较轻的黝黑壮实的汉子问道。
一个月后,张庆之光着脚盘坐在清绝楼里最雅致贵重的罗汉榻上,一边狼吞虎咽桂花糕,一边听老鹰绘声绘色讲被困在小楼里熬日子的趣事。“啧啧啧,杨大个子就讲了这么两句话,就把你们的希望给重新点燃起来了?”张庆之一脸怀疑。
“是啊,杨兄弟就这两句简单的话,就莫名其妙把大伙从绝望中拉了出来。特别是第二天起,每个人都安排了事做。”老鹰一脸崇敬道,“人一有事做,心里就会生出希望。”
杨六郎无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皎皎月光。狗 日的老伍长,在那边酒够不够?你教的这招已经管用了几十次,无一失手。激起绝境中的希望,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每个人都感觉到被需要和有事做。欧阳叔良言传身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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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一脸稚气的猴子,看着杨六郎非要拆了房梁椽子也要在小楼周边埋下密密匝匝的拒马鹿角,十分不解。
“也没有大用处,就是想告诉半闲堂,咱们这小楼里,一是也有懂排兵布阵的人,二是咱们决心跟他们耗上了,三是有本事过来打我试试。”杨六郎拍拍猴子的脑袋,笑眯眯道。说完还转过头向远处某个角落里瞥了一眼。
那处角落里有两位老头正在大树下悠闲喝茶下棋。
“有模有样,还真像一回事!”其中一位老头啧啧称赞道。
“呵呵,惹毛老夫,一阵火箭泼射,烧个精光。”另一位老头捧杯啜茶,不以为然。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飞来一块石头,把一只桧木棋盘连同下面的树墩砸个稀烂。
石头上裹了块白布,上面写着四个工整的欧体大字,火攻试试?
两位老头正讶异间,接着只一声惨嚎,却从树上摔下两个身背箭壶的人。两位弓手都是被一箭穿喉。
两位老头终于变脸色了,立即起身就走。
“看,唬人的效果挺好的嘛!”杨六郎把手中大弓扔给站在门内的猴子。
“干嘛不把两个老东西射死?”猴子问。
“一是老东西身手好射不死,二是这种铁枝箭咱们就那么几枝,金贵的很。”杨六郎耐心解释。
已经脱离纨绔圈子三年的张庆之张公子忽然回来了,向来阔绰的张公子,这次出手更加大手笔,就差在额头上刻着“散财童子”四个大字。张公子在清风巷搭起蓬庐,备了好酒,把大梁城里有名的花魁粉头都请来,陪大家看真刀真枪实实在在干架的武戏,所以红墙琉璃巷和读书街大小纨绔们十分愿意来捧场。
何况张公子做的事,还真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诱惑。
张庆之在清风巷现场坐庄开盘,赌清绝楼和半闲堂决战。天底下大概赌是最能吸引老少爷们的事之一。张庆之把最吸引老少爷们的之一和之二两样东西,赌和女人,都搬到清风巷。
大梁城里有许多终日饱食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特别是红墙琉璃巷骨子里嗜血成性的将门子弟,本来就站在远处眼巴巴等着半闲堂和清绝楼最后决战,张庆之开赌档推波助澜,不少人已经把铺盖搬到清风巷里了。
张庆之开的盘口五花八门,除了已经成了公认定论的双方决战输赢结局外,既有清绝楼每日死的人数,也有清绝楼能撑几日,甚至有被困在小楼里那位风韵犹存的紫绢最后的下场、清绝楼梁老板身上会挨几刀、半闲堂会折几位人手等等,只要有人提出对赌的主意,张公子就接单。
唯一证明张庆之不是彻底傻了的事,是所有的盘口都是活盘口,张庆之随时可以变动赔率,同一盘口,上晌是一赔一,下晌就可能是二赔一或其他啥的。这是张公子唯一不厚道的地方。
自古以来赌档都是热闹的地方,甚至比菜市还要热闹。热闹的地方就会有莫名其妙的争吵,有争吵就会有人顺着那个吵架的思路多想一想,渐渐地,多想了就会把简单的事给想复杂了。何况一向以聪慧著称的张公子开出的活盘口,不得不让人多想一想。
有一些已经砸了大把银子进去的纨绔,发现好像着了张公子的道,于是赶紧想法子补救。据张庆之暗中了解的,已经不少人回去找家里话事的祖宗滚地撒泼,要把清绝楼从那栋小破楼里捞出来了。
张公子带着几个帮闲狗腿和几个出名的花魁在人群里左右逢缘,一副春风得意的做派。杨六郎无所事事,坐在小楼门槛上看着对面张庆之穿梭在人群里忙忙碌碌的样子。
张庆之还别出心裁立了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各个盘口的赔率。能隔着一个院子偷窥张庆之手上密函上蝇头小字,把五百步外的牌子上大字看清楚当然不在话下,杨六郎把张庆之在对面的一举一动跟楼里的人一一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小张做的动作还是那么出人意料,梁大先生和老鹰合计一阵之后,已经想明白其中关节了,小楼里一扫愁云惨雾,楼外的春日,格外可爱起来,紫绢开始到处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瓜瓜豆豆的种子来。
“可惜咱们无法过去下注呢。”好赌的影子闷叹一声。
“咱们加把劲,让小张赢个盘满钵满,然后给咱们分成,也是一样的嘛。”其实属于轻伤,身体恢复得不错的紫绢打趣道。
“这事要得。如果小张最后通杀了,半个大梁城都要欠他的银子。”站在杨大个子身后,精于赌道的老鹰把这几天盘口赔率推演了一番之后,发现张庆之玩大了。
“输了呢?”与杨大个子并排坐门槛的猴子不放心问道。
“一屁股债他张家十辈子也还不清。”老鹰笑道。
猴子吓得一个趔趄,从门槛上摔倒。
“小张是个够朋友的人,出去以后记得跟在他屁股后面做狗腿子,跟他混不吃亏。”杨六郎笑着拉起猴子。
大概被杨大个子猜中了,过几日,半闲堂射来一封书函,约在三月十五日决战。信上口气大得很,几乎是指着鼻子骂清绝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老鹰翻开随身带的通书一看,三月十五日,清明过后六日,宜动土、起灶、上梁、开市、更浴、还福。
“是好日子!”梁大先生凑过脑袋一看,开心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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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四日傍晚,晚霞满天,是夜月光,微云。
老鹰从一处墙角抠出几块砖之后,像变戏法一样从墙里居然掏出一大包崭新衣服。
看着杨六郎惊奇的样子,老鹰得意道:“你就是想穿和尚的袈裟,我也能给你拽出两件来!”
话音刚落,杨六郎耳廓抖了抖,人就蹿出了门外,老鹰和影子刚追到门口,杨六郎已经挟着一个人正在往回走。
皎皎月光下,杨六郎挟着的人居然有一颗大光头。待老鹰和影子看清楚俘虏的相貌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光头还曾经是个真和尚,法号皈庵。后来犯戒被逐出沙门,才在江湖沉浮十年,就荣登刑部悬红海捕榜书第七。
让大家更惊奇的是,老鹰不仅从墙洞里拽出了袈裟,还掏出了一只木鱼,一份渡牒。皈庵乖乖吃了青蛇的十全大补丸,又穿上大红袈裟,敲着木鱼,被杨六郎在背后拉弓搭箭怼着,礼送出去,径直找张庆之张公子了。
有了皈庵和尚现身说法,小楼里本来应该有很多半闲堂访客热热闹闹的夜里,就变得很冷清很安静,比僻远的穷山村还安静。
三月十五日一早,果然风和日丽。
已经做成惊天动地大买卖的张庆之张公子,特意穿了一身料子稀有贵重的新衣,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眉眼飞扬,意气风发。张公子大概把老张家能披挂上身的值钱物件都挂满了全身,各种玉佩玉锁,项链串珠。
梁大先生听闻杨六郎如此描述张庆之的模样,大笑道:“这小子大怕是准备跑路了,如果没料错,附近就备着快马,还有那位金发白肤的大食美人梁姬也带在身边了。”
杨主郎认真细看,还真发现了张庆之身侧带着这些天未曾露过脸的一位小厮,这位眉目清秀的小厮长着一双碧蓝的眼珠子。
清绝楼的人都沐浴更衣,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像是去赴宴。
老鹰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但精气神很足,腰杆站得笔直,看上去起码年轻了十岁。
杨六郎悄悄问青蛇给老鹰吃了啥药,效果如此好。
“就是那啥猫儿偷腥。”青蛇向杨六郎挤眉弄眼,小声回应,“明天回到清绝楼就传你秘方,外加祖传广嗣秘诀。不过这广嗣秘诀我要在旁边手把手教你的。”青蛇一阵坏笑。
在蜀中诱杀公猫时,青蛇就解释过这种药其实是十分难配的大补之药,用料珍贵难寻。老鹰其实没有受啥伤筋动骨的伤,只是与谢千眼放手对垒时,中了谢千眼十六支喂毒的暗器,为了保命,青蛇只好拼命给老鹰放血。吃好喝好睡好,再加上大补之药,有十日时间,老鹰气血亏空竟然恢复了七八成。
老鹰踮起脚拍拍杨六郎的肩膀,感激道:“有了杨兄弟来救援,我的信心又回来了。老刘家还秘传了一招剑法,叫做清风在手,用软剑使出,无踪无迹,却又无处不在。我练了几十年,终究还差了那么一点意思,有杨兄弟在身边,没了后顾之忧,正好豁出去与谢千眼的暗器一较高下。”
“那是必须的”杨六郎笑眯眯点头,然后从容走出小楼。
宋建阳指着远处那个高大的男子,对折冲道:“看见了吗,那人就是高衙内被杀案、缸瓦巷杀人纵火案的元凶,当然,也是襄阳恶丐采生折割案的破案关键人。”
“师父英明!师父您老人家一声令下,我这就去锁了他。”折冲一边盯着那个样子陌生却又感觉很熟悉的人看,一边回应师父的话讲得极其认真严肃,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真要去捉人一样,可以屁股还是一动不动黏在椅子上,手中的酒葫芦也没放下。
宋建阳刚屈起手指准备去敲折冲的脑袋,忽然又停下来,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道:“咱爷俩赌一把,猜那大个子是怎样杀出重围的。”
“您不如去找张公子赌,张公子钱多人傻,必定会输给你。”折冲头也不回就打发了师父。
“洪先生怎么也来了?”仍然黏着小胡子的吕公子把身子向旁边挪了挪,尽量腾点位置给洪顺景。
“眼皮子底下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的这个掌管消息的老谍子怎能不到场呢。”洪顺景边讲边坐下,讲话的声音不小,一点都不忌讳周边异样的眼光。
“等一会清绝楼扛不住了,洪先生是否会出手救人?”吕公子问得更加百无禁忌。
“你现在要盘算的是,半闲堂失利时,你要不要亲自下场。”洪顺景对吕公子反唇相讥。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两伙恶人持械火拼,你们这些官老爷们就不好好管管?”吕公子忽然转个话题。
“洪某是兵部的人,这事不归兵部管,吕小姐问错了。这个问题吕小姐不如回去问问家里大人,相信会清楚得多。”洪顺景一句话就把吕公子聊天的劲头给摁死了。
杨六郎孤身一人走入了半闲堂的包围圈。
半闲堂三十六支剑三十六个人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进退攻守,法度严谨,丝丝入扣。
“干。上来就三十六天罡剑阵。”浸淫剑道多年的老鹰一眼认出半闲堂使出的剑阵是出自鸡鸣山镇山剑阵。
三十六天罡剑阵与武当山太极两仪剑阵、龙虎山天师伏魔剑阵齐名,号称天下三大剑阵。被困死其中的江湖好汉不计其数,未曾听闻有人能破阵而出。
“你们半闲堂好大手笔!”洪顺景出言讥笑身旁的吕公子,“从未遇上敌手的三十六天罡剑阵被一个狗屁不通只会些蛮力的莽汉当众破阵,这事就好玩了。”
眼光老辣的洪顺景话音刚落,被困阵中不得脱身的杨六郎,反手从背后抽出无鞘的长刀,仗着臂长刀长,竟然一圈一圈的抡着长刀转圈子,三十六位剑客,无人能近身。
不过剑阵始终像个活绳套一样套住杨六郎,前后左右,如影随形,使得杨六郎始终无法破阵突围。
“看见了未,剑阵讲究息息相生,只要姓杨的大个子力气下降,稍有懈殆,立即分尸。”吕公子指着剑阵中被无形束缚的杨六郎,得意地与洪顺景斗嘴中扳回一城。
洪顺景笑而不语。
度过紧张难捱的一刻钟后,老鹰率先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这捞什子剑阵是个西贝货,三十六位剑士,都不是守着清规戒律的鸡鸣山道士。看那脚步,就晓得是酒色掏虚了身子,天罡剑阵的威力发挥不出六成来。杨兄弟破阵在即。”
“是挺会唬人的。半闲堂今日闹这一出,摆明是要往自已脸上贴金,在江湖小虾小鱼面前显摆显摆面子底子。可惜喽,成全了咱杨兄弟。”影子仔细瞧着,也瞧出了门道,不无挖苦附和道。
躲在远处的谢千眼皱了皱眉头,就要破阵了?本来是用剑阵耗死这个大个子的,不想被大个子一人耗败了三十六人,这都找谁讲理去?
三十六位剑士已经无法再灵活腾挪,三十六道剑光已经零乱不堪。
“看着,吕小姐牛皮吹大了,剑阵半炷香功夫内就要溃散了……”洪顺景抬手指着远处的刀光剑影,对吕公子揶揄道。
洪顺景话未讲完,剑阵就溃败了。杨六郎已经刀下留情,正面的九位剑士只是虎口震裂,长剑不知去向,但人没受伤。
“滚雪球!”吕公子面色苍白,喃喃自语。
练刀练成滚雪球并不稀奇,但练滚雪球的人无一例发都是使短刀。崇关传回来的消息,说宋万三手下的百多精兵被一个手持长矛舞成滚雪球的人追杀殆尽,大梁城里的吕家人打死也不相信,把这事与校场里一个人杀了二百精锐悍卒一样,当作吕开山推御责任的籍口之一。
从小楼里出来前,大伙一起向一百零六个神主牌上香。梁大先生凝视着桌上密集的牌子,对杨大个子交代:“半闲堂里的杀手,一般的大可放一条生路,但有几个是必须下死手的。”
三十六天罡剑阵很幸运,没有参加狙杀清绝楼的人。
三十六天罡剑阵胜在阵,剑士的个人战力并不算拔尖,遇到滚雪球这样的狠辣换命手段,败得理所当然。这是从崇关回来的瘦高男子坚持的观点,谢千眼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半闲堂姓吕不姓谢啊。
所以,三十六剑士刚败退,半闲堂马上又有一大拨人围了上来。
“从这里走出去的清绝楼众人,与那位大佬再也没有半个铜板关系。”梁大先生一改之前的儒生宽衣大袖的穿着,短袄窄袖,抽出长剑向前一挥,率众冲出小楼。
梁大先生远远就冲着杨六郎喊话:“都杀干净了,一个不留。”
杨六郎虽然听得清楚,但还是违拗了梁大先生的意思。
杨六郎把围攻的最后一人踹飞,把手上夺来的长剑拗折了扔在地上,然后拉起地上一位伤势较轻的汉子,替他掸了掸身上的泥灰,轻声对他耳语道:
“我身后还有九个活人,虽然个个有伤,但还可以一战。清绝楼今日从这里出去后,就和原来的清绝楼不一样了,与背后的大佬彻底断绝。如果半闲堂想死战到底,咱奉陪,如果想就此收手,此后井水不犯河水,咱也欢迎。麻烦带个话。”
讲完就把那汉子扔了出去,砸入二百多步外一处帷蓬内。
梁大先生领头,把躺在地上的半闲堂杀手一个一个拎起来辩认,有一部分人只是抽了几个大耳括子,其余的则是手起刀落,砍做两截。一向温婉的紫绢,做起这等血腥勾当也毫不手软。
是仇恨,把人变成了恶魔。杨六郎叹了一口气。边关战场上,为了兄弟袍泽报仇雪恨,也是这般失心疯的向着敌方下手,有一些还是瞧着稚气满脸的半大孩子,见怪不怪。
谢千眼从被砸塌的帷蓬里走过来。
“清绝楼的提议深得我心。”谢千眼站在杨六郎二十步开外,张开五指举起双手,表明无敌意。
“刘某特来与谢兄践约。”老鹰从杨六郎身后闪身而出,抽出腰带中的软剑,立直身躯,摆了一个奇特的剑架。
“两家已交好,没有必要了吧?”谢千眼苦着脸,口气婉转。
“来都来了,谢兄怎好让我空手而回?”老鹰手中剑尖轻轻的摇了摇,如风中弱柳。
“我有一剑,春风在手,谢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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