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白曾看过。
人类天生具有“弑父情结”,从一出生,他就注定要和父亲展开斗争,以摆脱被统治,被支配的地位,争取独立自由的权利,进而掌握家庭的主导权和社会的主动权。
父与子。
这个永恒话题在故事中常被作者着重笔墨描绘,且往往带有着悲壮史诗色彩。
而在这个小乡村里,一个痴傻孩子对自己的父亲举起屠刀。
如此近在咫尺,瑰丽壮丽的外衣被撕下。
却是那么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接受无能。
赵建白终于明白一路走来周围人的眼神为什么会如此奇怪,对待李春莲的态度这么值得玩味。
这家里处处透着些诡异的摆设。
还没来得及摘去的白事道具。
还有那个孩子生病却一直未出现的那个父亲。
当真得知这么一个真相,他眉目间还是露出难以自抑的震惊神色。
李春莲好多天没有睡好觉,面容略有憔悴。
她将额头的发丝挽在耳后,轻柔开口:“那天,那天,我从农田回来,二柱子他一如既往的喝着酒。
我一如既往将农具摆好,这期间他没有看我,我看了他两眼,没有多说什么。
我想叫他少喝点酒,可想了想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开口。
我一如既往走到了厨房,做着菜,今年的南瓜很好,很甜,我那天晚上准备熬南瓜粥,还弄了点藕,小宝一直说他想喝藕汤。
那天小宝十八岁生日,他成年了。
我就想着给他简单办一个生日礼物。
其他的我不能满足,只是喝藕汤的话,这么一个小小愿望,我还是要尽力实现的。
于是就买了些藕。
小宝笨笨的,可他很温柔,他总是怯生生扯着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
他没上过学,我有时候会教他一些简单的知识,他学得很快,我觉得其实蛮聪明的。
不像外面人看起来那么笨。
我有时候跟二柱子说小宝学习很快,他总是将东西一摔,恶狠狠样子如野狼般。
二柱子最开始有时候会看他两眼,可小宝很害怕,在我面前还能答得好好的,在二柱子那就忍不住打颤,结结巴巴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就没有然后了,以为我在骗他的二柱子越发厌恶小宝。
小宝一个月前就惦记着自己的生日。
他知道自己要成年了,说着自己成年就能带着我飞离这里。
他觉得自己肯定能飞,他还说等自己会飞,就带着我去看海。
他还记得我喜欢海,我只在他面前说过一次,他就记住了。”
“这样的小宝,怎么能说他笨呢?”
声音带着哭腔。
李春莲谈及小宝的点点明明,嘴角不自觉上扬,整个人散发着母性光辉,让人沉溺她的温柔。
在她的讲述中,能感受她与小宝生活的点点滴滴。
而那个男人,却仿若不存在她的世界一般。
“我做好菜,端到桌上,他看着今天的菜,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菜。
二柱子应该是赢钱了,心情不错,笑着问我怎么做这么多菜,能掐会算不成?
看他心情不错,我就试探问着,今天是小宝的生日,他今天十八,能让他一起过来跟我们吃饭吗?
对了,忘了说,二柱子不准小宝出去,把他锁在房子里,怕出去给他发疯丢脸。
小时候那一次明明是那几个小孩朝着小宝扔石头,骂他是傻子,小宝才忍不住跟他们打了起来。
可在他们嘴中,就变成了傻子发疯打人,让二柱子管好自家的傻子,不然被人打死了可没地方说理去。
在他们面前,二柱子只是笑着道歉,说着对不起。
回到家就给小宝打了一顿,用铁棍打的,我护着小宝就连我一起打。
就这样,小宝被锁进了房子里,再后面,他看见小宝就觉得厌恶。
只当小宝不存在,一般就是等我们吃完,才让我拿些饭菜送到房间里。
我想着是生日,说不定趁着这个机会,能有所改变。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是一定不会提出这个想法的。”
李春莲浑浊的眸子带着些哀伤。
一个是她的支柱,另一个是她曾经最爱的人。
每每想到那个画面,都仿若陷入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难言的悲伤与痛苦笼罩着她,心脏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喘不过气来,无法挣脱,无法逃离。
“他听着这话,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
他抄起地上的铁棍就朝我打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第一棍子下来,疼痛从腿部蔓延全身,我感觉整个人都要死了,骨头不知道断掉没。
我惊觉这次他真的会打死我的!
真的想打死我!
我害怕了,挣扎着爬起,试图逃离。
他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不管不顾,将我拖回原地,汗水混合着血水在地上形成一道轨迹。
我向他磕头,我说我错了,让他不要再打了。
他如若未闻,一下接着一下。
我痛苦蜷缩在墙角,承受着痛苦,尽量忍住凄厉的哀嚎与惨叫。
因为我知道,小宝就在墙的另一边。
我不想他出来,我最多痛一些,可他出来,肯定是会被打死的。
或许是一棒子敲到了我的头部,我脑袋嗡嗡的,无数狂蜂飞舞。
眼前仿佛笼罩了一层又一层的浓雾,无数重影在眼前交织,场景在变换,时间在破灭。
一切都变得虚幻,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身体在变轻,如在云端,我仿佛飘了起来。
耳边传来无数呓语,细碎重叠,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努力分辨,却怎么也听不清。
我想让他们安静点。”
“渐渐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间。
嗡声渐消,浓雾渐散,世界仿佛变得清晰起来。
身上的疼痛仍旧疼痛,痛入骨髓,可并无新的疼痛袭来。
我想着,二柱子应该是放弃了,这些年他打人是有分寸的,不会打得我动不了,毕竟我明天还是要去劳作的。
不能真给我打坏了,那样医疗费又是一大笔钱。
慢慢的,我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红。
我擦去糊在眼睛上的粘稠液体。
看着左手的猩红,脑子还是一团浆糊的我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无法将这一滩红色与对应指向物品联系起来。
过了三秒,我才反应过来。
血!
这是血!
我强忍疼痛,努力抬头,环顾四周。
血!
墙上是血!
地上全是血!
血是哪里来的。
终于,我知道了。
在不远处,小宝正拿着铁棍。
高高举起。
落下。
举起,
落下。
如同最精密无情的机器。
而底下。
一片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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