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胜走时说的那句话,始终留在了房间里。这次离开,和平时多少有些不一样。一样的是人走了,余温还在。不一样的是,仅存一人的房间,像一个禁闭的纸箱,空余无声的对白。
其实,白云很难去恨一个人,或者怪罪一个人。况且与别人的丈夫同出现在酒店,一晚又一晚,她才是应该获罪的人。她困惑,为何从来没有人去治她的罪。
在爱情面前,成年人的“不要”和“要”都是懦弱无力的。有时候,他们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眼神和肢体交流。
“你不要挣扎了。挣扎有什么用呢?”许之胜在受不了白云一再矫情时脱口而出。
“挣扎当然有用啊。反对不总是有效,不反对就任人宰割。不情愿的情绪会传染,可以让你的心安静下来,身体冷却下来。”
“好吧,你连拒绝都那么优雅。”
许之胜是成熟的男人,他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横。那时候,他觉得“要”和“不要”都是“要”的意思。现在,他多少有些服老。
所有的打情骂俏在洛胜梅到来后,消失得透透的。欲望就像刚刚被拍死的苍蝇,在慢慢变成灰尘,消失不见。
洛胜梅离他仅几步之遥时,白云为自己的羞耻感到懊恼,她甚至不敢再去想灵夕湖,她怕在湖心见到自己的父亲,无法向他交代这样的人生,哪怕是她一个人的孤独人生,哪怕是她这个需要救赎的人生。
总是有一双手在孤绝的路上向她招手,劝她放下执念。也许没有了执念,她就能好好老去死去,是执念使她处在一个不死不老的处境吗?不是鬼怪,凭什么永生。
也许生命的尽头是放下。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她的整个身体才会松弛下来。真正的告别没有告别语。死后的身体大概就像她拒绝许志胜后,他的身体一样冰冷。所有的器官都在抗议中死去,动弹不得,也就来不及回忆最难忘的人和事。
还未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到现实,白云如同僵尸一般,不协调地起身走去茶水间,给自己喂了一杯水。不久前煮沸的水,已经变凉。冷水灌入紧绷的喉咙,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刚那个女人来过了。”
“要不要见见这个女人?”
“如果你不想挨巴掌的话,可以试试。”
自问自答式的对话,挺像密友之间毫无保留的探底。白云的心里有两个声音在互怼或者打架,场面一度无法控制。
“要去的话你得把红色衣服换下,红色衣服太显眼了,有挑衅的意思。”
“换成黑色吗?我正有此意。”
两个她最终在衣服的颜色上达成了和解。
带来巨大的希望,又掐灭希望的五百多张纸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也许它们也需要一杯咖啡或奶茶。一张纸的使命已经完成,如果它们的命运是焚烧,那势必引起一场浓烈的火焰。
以前,他的妻子偶尔来电话暗示他回家,他一定会借口工作上的事而离开。白云像一只猫一样,温顺又粘人地送走他。她的大脑理解他,内心却是不爽快的。偶尔她会调皮地惩罚他,比如不辞而别,或者假装睡觉。但过不了几小时,这种不快的情绪就会被遗忘。在生气之后,她更像一个快活的孩子。
几百年的记忆,被有选择性地留在一个无限扩大的大脑中,其中有密密麻麻的亲密镜头。有时候它们会被新的记忆取代。如果放在电影里,不停地谈恋爱,换男友是不值得同情的,可她是白云,一个永生的人,她的父亲是从现在穿越过去的人,他现在人在哪儿?
女人天生有侦擦的能力,而且随着阅历的增长,能力越强。白云在几番挣扎过后,还是忍不住给前台打去了电话。
“许先生的车还在吗?”
“稍等,我马上为您查看。您好,小姐,许先生的车还在,旁边还有一辆车,黑色的红旗。”
前台的服务员没有再说别的,她知道“黑色的红旗”就是来电者的目的。
白云离开房间时,房间的温度显示是二十五度,室外温度是九度。咖色的墨镜和黑色的大衣同时架在女人身上。为了让自己的玫瑰味香水变得淡一些,她站在窗前停留了几秒,唤来了风。
许之胜和洛胜梅果然还在车里,悄悄说着什么。车门禁闭,外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之胜,是她。”
“你认识她?”
“不,不认识。她在盯着我们。”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等我。”
许之胜自然地走下了车。也许他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但从表面来看,像在处理一个案件。
“你怎么来了?”
“你的东西落了。既然没有用处,你就带走吧。”
“明天,明天我来送你。”
“不必为难,我自己走就行。”
“不,不为难。明天见。”
白云在转身离开时,目光与洛胜梅碰到了一起。“天哪,那对眼睛难道不是从洛川身上取下来的吗?简直一模一样。”白云惊呆了,站在了原处。洛胜梅没有回避的意思,继续自信地注视着白云。
“等等,你的妻子,她也姓洛?”
“是的,洛胜梅。”
“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不叫洛川。”
“如果不是,那为何仿佛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白云的脸上打着问号,眉毛一上一下的,样子看上去怪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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