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胜与洛胜美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不看时间,光看太阳在头顶的位置就好。每天都是如此,没有人相信时间可以挽留一个人的心。语言暴力学适合出现在书本上,而语言美学适合出现在出现裂痕的夫妻关系上。
他们没有肉体上的交流,但他们还是夫妻。若不是不得不,他们更愿意用眼神交流。比如天气,彼此抬头看看天空,若还是寂寞难耐,那就自己发呆,或者折几片树枝做千纸鹤,砍一根竹子做竹节人。
生吞刀片,摇动脑袋舞一曲刺激的圆舞曲,把欲望沉淀成一块冰块或飞舞的雪花。坠落的是没有声音的思念。
许之胜不是没有试过,关了灯,把洛胜美想象成白云,不是天上飘着的那个,是活生生的穿着旗袍的白云。
他用左手握着洛胜美的右手,右手放在自己的后背,掌心朝外,但很快他便抽回贴着后背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耳。
紫色窗帘发出“嘶嘶”的声响,从他的左耳进入,打断了他的美梦。
他们夫妻间的感情经历了两个阶段,一种是同床异梦,一种是不同床异梦。他们没有一次同时进入梦境。
飞机与天上的每一片云相遇,毫无保留地分享沿路的风景。云往哪儿飘,有一部分因素是受到飞机冲力的影响。飞机被不安定的气流折磨,有时候将开心的故事传达成悲伤的故事。有时候,飞机飞入几千米的高空,后因为躲避迷路的飞碟而做紧急迫降。
睡觉的乐趣不仅仅是远离了悲伤的故事,还有做幸福的梦。梦里,白云又一次踏上回阳城的路途。
在真实飞机上,雨伞先生就坐在她的旁边,靠近时,竟能闻到他的身上满是灵夕湖的味道。
烛火留在孤独的山坡,山坡上的绿竹子在冰凉的雨丝中等着长大。几百年后,根部在下面突然枯萎。长在外面的竹子则要在经历一次葱郁后,再缩小成干枝,在倾斜至四十五度角之后,无力支撑的身体就此重重摔在地上。
竹子的高度永远无法与飞机比拟。除非,它能像人一样做梦,梦见自己比天还要高。下雨天不必撑伞,雨就是它下的。
“雨伞先生你好。你的雨伞,是那把我为我遮挡过雨的,看着好熟悉。”
“我有数不清的长相一样的雨伞。”
白云打断了他的话,接上去说:“但我确定这把就是那天我们遇见的雨伞。”
“你凭什么那么确定呢?”
“因为味道。我记得它的味道。我们曾经挨得那么近。我甚至觉得它不是一把伞,是光,是来自过去的光。”
“光的磁场汇聚在灵夕湖,在那里,你见到了你的父亲,而他未曾与你正面说过一句话,他却把他的名字通过光传递给你。于是,你知道了他的名字。”
“完全正确。雨伞先生,你真的是太神了,你说的正是我想说的。难道你也是光的一部分吗?”
“你忘了吗?那天你喝了点酒,你给我讲过你的故事。”
“哦?我讲的故事,现在你可以再讲一遍给我听吗?就像你是我的影子一样,把我的故事重新编排,搬到我的眼皮底下,你可以把我的每一次眨眼当成闪光灯。”
“要不你睡一觉,在梦里重温那段故事。如果这次你看清了他的脸,你就把他画下来。”
“可我不会画画。”
“梦里,你可以是飞机师,你可以是画家,你可以是预言家……”
“听着很不可思议。”
机窗外的晚霞,云海和看不见的风,都是做梦的前戏。
“你要在到达阳城之前醒来,飞机降落前,我会捂住你的耳朵,确保你不会被迫醒来,万一正处在关键时刻,这一觉可真的只是睡觉了。”
“不知为何,有你在,我有安全感。我将不再惧怕飞机迫降时的窒息感。”
当白云醒来,飞机已在阳城的上空盘旋。而她的身边早已不见雨伞先生的踪影。难道他上厕所去了?可是厕所早在十分钟前就停止使用了。唯一可以解释的是,雨伞先生只是出现在她的梦里。可雨伞怎么解释呢?他把雨伞留下,证明了他来过。
阳城的暴雨天气,使得飞机在上空漂浮了很久,好几次做好坠落的准备,都以失败告终。
在燃油耗尽之前,飞机师一定会计算好能够迫降的机场。当然,能顺利到达目的地是他们的首选。
白云双手合十,并不是向神祈求什么,而是在回想刚刚在梦里出现的灵夕湖。
最后一次,飞机往上升起,像一缕烟一样,在空中狡猾地分散开迷雾。渐渐地,远处阳城山山顶亮起了灯光,只有白云能够听见灯光闪烁时发出轻微的求救声。
当白云睁开眼,很多乘客也同时睁开了眼。除了白云,他们一起感谢神灵。他们安全降落在了阳城那个小不点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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