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在无声无息中悄悄降临,薛楠枫站在包厢门口,颤抖的手不知道该不该打开这一扇门。小曼说大家都到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迎接众人的注视。服务生在一旁整理着餐具,看见他站着不动便上前询问需要什么帮助。他说没事,只是在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搞得人家一头雾水地走开了。
他站在原地就像是一个雕像,墙上秒针行走的声音便如同无数蚂蚁悉悉索索地钻进他的身体,把他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心态给一点一点撕碎。
从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他没来得及躲开,与张望撞了个四目相对。他慌乱地不知道目光该往哪儿看,对方也没什么好气:“哎呦,主角到了。请吧。”他在极不情愿中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桌上的菜品显然没有动过,都保持着完好的模样,在空调的风中消散着温度。他此刻只觉得浑身冰冷。他也不敢抬头,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自己说话。身旁的小曼等不下去,在桌底暗暗踢了他的腿。他转头,看见她皱眉盯着自己。
“你是打算一个晚上不说话了?”还是周沐率先打破寂静,“是今天穿的鞋很贵吗?一直盯着脚?”他一向都对薛楠枫不太友好。
“也没有...这种事情难道我道歉你们就会原谅我吗?”薛楠枫深知这个道理,他宁愿现在是一场批斗大会,所有人都来骂他反而会比这种局面要舒服一点。经过两天的思考,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用所谓的喜欢来绑架楚喃了。他其实已经决定放下。从何说起呢,他们会相信吗。
“其实从那天起,你就把她当做你生命里的光了吧。”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小曼替他开了口,“但是你为什么只看到楚喃呢?那天一起帮你的人还有张望吧?还有你一起打球的朋友,他们没有一哄而散就不管你了吧?”看来他们把全过程都告诉小曼了,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她此刻好像一个医生,为记忆开膛破肚,把那些让疾病生根发芽的骨髓慢慢抽出。
“你不敢说,是你自己都不确定这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所以你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过来帮你是因为有这种情感?所以你喜欢她,是因为觉得她也会喜欢你?所以你只是想要温暖,想要索取而已。”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剑划在心口,毫不留情地将最明显的弱点展示在所有人面前。他觉得胸口发闷,端起杯子来牛饮了几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口慢慢渗透,他才觉得冷静了一点。既然自己不说别人也会说,与其受这种压迫感的折磨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是,我承认我不喜欢她。可是在没有人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的时候,我从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也许你们每个人都可以觉得这种事情说声谢谢就可以了。可是对我来说那太难得了。我就是想紧紧抓住,我就是不想放开。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谁来帮我我都会觉得是救命稻草。”他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话,心里那块石头就落了地。然而刚刚敞开的伤口没有那么快愈合,仍然无声地滴着血。
“但你给别人造成麻烦了,而且这样你开心吗?”发话的轮盘转到了楚喃。此刻的她百感交集,这种感受是看到一个被漩涡卷进海水中央的人紧紧抓着身旁来救援自己的队伍不松手,却将要把他们一同带入深渊。憎恶,又带着一点怜悯。她是受害者,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弱者用自己的缺陷给牢牢铐住。薛楠枫听罢竟然扬起嘴角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那一双从刘海缝隙里透出的眼睛里是自嘲和无奈。他瘫软在椅背上,保持着这个有气无力的状态。张望见不得这样,绕到他身后用力把他给扶正:“坐坐好,别在这一副快归西的样子。今天可不是让你来卖惨的。”
该怎么说,其实这是他最放松的状态。在每天神经紧绷的环境里,就连和家人吃个饭都要把礼貌演绎到极致。他们说的没错,不能因为惨就想让所有人来理解你。惨和他们又没有关系。
“说明白了,既然你对楚喃没意思,以后就离她远点。别像个痴汉一样纠缠不清。到最后谁都不好看。”周沐总结道,“还有,对自己好点。本来我也不想说这些。听说你压力挺大的。既然没办法改变,那就只能接受。”这句话就好像是“既来之则安之”,那些崩溃,纠结,那些和天空一起流泪的夜晚,全都被这一句话给压下去。不能抱怨,因为这是命运。撑不下去也得撑。
“这些事情你们不会懂的。如果不知道我在过什么生活,就不要随意评论了。”这是他最后一点尊严。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提上外套出门了。小曼追了出去,留下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遗漏的重点是薛楠枫从来就没有什么方法来聊以解忧。
“我先说好,原不原谅他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到头来受罪的又是自己。”张望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他们分明动了恻隐之心。而刚才小曼条件反射一样的跟随,很难不让人多想。
“薛楠枫你站住!”站在他身后穿过了几个街道,小曼终于忍不住叫停。起了风的夜晚带着浸透皮肤的凉意,而他的领子敞开着,即使自己微微发抖也不把拉链拉上。他转过身,小曼站在满是霓虹的楼宇前,头发有一些杂乱。小小的身躯在人群里不太显眼。
“不想回去吧?带你去个地方。”小曼说完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朝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身旁的路灯从有到无,拐进巷子口,再绕过几个小水塘,一面挂着“效率”“安全”等字样牌子的墙出现在眼前。破败不堪的横幅被插在地里的竹竿艰难支撑,好像随时都会飘散在空气里。很显然,这是一座废弃的工厂。小曼带着自己上了二楼,冗长的走廊里他们的脚步声余音不绝。用红色油漆写成的“还钱”“偿命”在黑暗里想火苗一样烫得人不敢睁眼。他们走进了一个房间,斜倚着门框的防盗门发出一声巨响,声控灯被震出微弱的光。
房间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歪了脚的转椅,桌角上是一个用王老吉罐子做成的烟灰缸。小曼示意他坐在凳子上,从包里变出一条毛巾然后自己席地而坐。她掏出烟熟练地点燃,然后吞云吐雾起来。看着薛楠枫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掏出一根烟递过去。
“不了,我爸不让我抽烟。”他踢着地上的日历,日期还是去年。
“他现在又看不见。”小曼笑着把烟塞了回去,“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带你过来吧。这里以前是个大工厂,我爸就在这上班。后来经营不善破产了,老板拖了三个月工资直接不还就跑了,几个工人闹起来要砸厂,把办公室里剩下值钱的东西都抢光了。我想你在新闻上也看到了。我爸本来就身体不好,没了经济来源就没法治病,身体越来越差。我呢,也只能一有空满城跑。什么事我没干过,我之前还帮人打架来赚钱呢。”她把烟头按灭,盯着窗外枯萎的绿植。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刚才的创伤被敷上了一层浓厚的药物,酸苦的药味顷刻充满整个胸腔。
“不干嘛。我就想和你说,没有谁是很轻松的。我也不想和你灌输什么鸡汤。因为命运就他妈是一个混蛋。我也经常想为什么是我啊。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只能一直赚钱一直赚钱,因为我知道有了钱就可以改变现在的生活。”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压制着颤抖的声音接着说:“活着本来就是辛苦的事情。 ”眼泪吞进肚子里,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你还有楚喃啊。有这么真心的朋友,做什么事情都不用害怕。有人陪着真是好啊。”不像自己,只能和镜子说话。
“所以我才觉得配不上她,她可以有自己的梦想,我到现在还在纠结明天吃什么。”说到“梦想”,她抬眼看了看薛楠枫。他的梦想应该也不是回去继承那个大公司。可是他的方向呢?
想到这里,小曼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忘了,自己原本是为了安慰他。然而她真的难以寻找到生活的美好,反而在他的伤口上撒了盐。她想着办法要让薛楠枫开心起来,于是带他去了天台。
这栋楼不算高,站在天台上也没有办法俯瞰整座城市,只能看见亮起又熄灭的灯光。六点半,夜生活刚刚开始。摆摊的小贩都出动了,占据着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支起了桌子。薛楠枫看着小曼趴在栏杆上,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他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你小心点,别腿又摔断了。”他早就注意到小曼的右腿是假的。
“没关系,我只是朝外看看。”嘴上这么说着,小曼还是跳了下来。她伸出手替薛楠枫把拉链拉起来,“这种天气还是穿暖和点。”她的呼吸浅浅扑在薛楠枫的领口,他低头只看得清她微闭的睫毛。他很想伸出手替她把头发挂到耳后。但是想了想似乎有些不合适,于是在她退后时朝她做了一个刮头发的动作。小曼心领神会,从手腕上取下皮筋扎了个低马尾。
他现在反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感了。而小曼,刚刚拉拉链时虽然看上去淡定,其实一颗心早已经小鹿乱撞。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好几遍要冷静,才没有被那轮廓分明的锁骨钩了心魄。望着用手盖住双颊的她,薛楠枫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时间也快到了,小曼又该去上班了。而薛楠枫,也要重享那份属于自己的孤独。将要打烊的花店里仍然整齐摆放着一些花束,薛楠枫走进去买了一束白色桔梗花。带着苦涩的清香让他的卧室多了几分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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