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者：谁都想破我的壁

    
    距离统合体与引力子文明接触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不过，具体过了多少年，没人能给出一个精确值，因为尺度太大了，相对论效应已经明显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不同时空曲度下，时间流逝的速度都不相同，有的人是五年，有的人则是五十年，不同的时空坐标给出不同的结果。
    很长一段时间里，统合体都在建立文明内部的统一时间，毕竟很多事情都离不开计量时间，哪怕是人事安排，也起码得给出上岗的具体时间。
    但后来，统合体放弃了，因为尺度太大，文明内部根本做不到同一时间，这边才过去一天，那边已经过去了一年，这要按照统一时间来计量，要怎么计量？
    把经历一天时间的人凭空多加364天？亦或者经历一年时间的人，削掉经历过的364天，按一天算？
    显然不管怎么安排都不行。
    在这不知道具体时间的太空里，一支光子人小队接到了来自统合体高层的指派任务。
    任务的内容是让小队接近一个技术落后于统合体的外星文明，并且逐步对其进行暗中掌控。
    这个外星文明很特殊，他们掌握着原子机械技术，但好像遇到过什么事，文明发生倒退，于是那些原子机械当做了‘魔法’，依托着这些原子机械发展出了另外一种在统合体看来很畸形的文明。
    在这个畸形的文明里，个体的力量远超集体，而他们的社会结构也完全围绕着个体力量来展开，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如果太过弱小，甚至可能连交配权都没有。
    个人智慧在这个文明中并不会受到重视，个体的勇武格斗，才能获得旁人的认可，才能在文明中赢得足够的社会地位。
    小队的人接了任务，自然知道这个文明的概略情况。
    不过，有件事他们有些搞不懂，那就是这样一个原始落后的文明，究竟有什么价值让统合体大费周章的安排他们过来，暗中对其实施掌控？
    要说原子机械，统合体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发出来的技术。
    “王队，高层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颁布这么奇怪的任务？那个文明又不是真的掌握了‘魔法’技术。”一名队员询问队长。
    “老潘，既然你参与了这次任务，那我也就不瞒你了，这个文明的情况很特殊。”王队道。
    老潘不是是临时加入这支小队的，他是另外一支小队的队长，因为距离近，而且办事能力还不错，同时这支小队里有一个成员不小心跌落进一个普朗克虫洞里，于是他就被高层调配过来。
    “怎么个特殊法？”老潘问。
    王队回答道，“还记得当初为了迷惑河系霸主级文明辉，统合体选择隐藏，并且凭空造出了一个名为‘嘉’的文明吗？”
    老潘简单缕了一下思路，随即恍然反问，“这个也是同样？任务中监视的这个文明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伪装？”
    如果老潘这个猜测成立，那么这个文明的背后实际上就是一个原子化的文明。
    一个原子化的微观文明，的确值得统合体来接触，自从和引力子文明接触以后，统合体这边都沉浸在惴惴不安中，总希望还能再接触一些其他的微观文明，然后获悉光子化文明为何如此稀少的情报。
    王队道，“不，如果情报没有出错，这个文明是把微观化文明给改造成了专属于他们的工具。”
    老潘一怔，其他队员也皆是一怔，这个他们确实没从任务情报中看到。
    “工具？！”
    这背后的信息量有些庞大。
    对方是一个击败原子化文明，并将之奴役的危险文明。
    那他们这些人过去，就不再像任务当中所说的那么简单了。
    老潘有些不相信地问，“你唬我吧？任务目标的资料我可看过，那个文明技术很落后，根本没能力对一个微观化的文明进行改造。”
    “老潘，宇宙里从来没有谁规定过，一个文明只可以竖直向上发展，而不能从高处跌落，文明也会倒退的。”
    王队的这番话引得一众队员们思考起来。
    老潘仍旧不信，“信息呢？赶紧给我看看，没有高层给的内幕情报，我一律都当瞎扯淡处理。”
    “自己看。”
    说着，王队把自己处理器中的那份机密文件交予老潘浏览。
    最开始是智子发现了这个畸形文明，在进行渗透窥视的时候，意外的在原子机械构成的数据网络中读取到了原子化文明的历史。
    统合体高层在了解情况后，立即就让智子别再轻举妄动，毕竟奴役原子化文明的是一个技术在他们之上的宏观文明，统合体对这个文明认定为‘低技术’，天晓得是真实情况还是对方的伪装。
    直到智子在那个文明的星球上观察了几年的时间，才逐渐放松戒备，继续调查。
    “……那么我们这项任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看完内幕情报的老潘忍不住问。
    王队回答道，“就是表面上的任务，把一切调查清楚，让统合体能够了解真相。”
    “有这信息，不就等于已经实锤了？”
    老潘感觉奇怪，智子这么多年潜伏在那个星球上，该调查的统合体高层肯定都有调查，还要他们去调查什么？
    “实锤什么？宇宙里又不是只有人类会撒谎，光靠这些信息，根本不足以彻底证明什么，甚至搞不好是诱饵。”王队道。
    “诱饵，诱谁……”老潘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呢喃道，“不会吧？”
    统合体高层里有人怀疑这个文明是针对统合体的诱饵，而统合体这边，则把光子人小队派过来，也同样当做诱饵摆在明处。
    “这次任务有太多可能性，风险也一点不比以前的那些任务小，千万别掉以轻心。”王队提醒自己的一众队员。
    老潘提议道，“直接把那个文明毁了不行吗？管他们有没有在给我们设圈套，死人的安全系数绝对是最高的。”
    虽说高层把他们派过来，是既当诱饵又当调查员，根据情况进行变通，但老潘可没有按照高层想法的打算，毕竟命是自己的。
    哪怕光子人因为光子纠缠态和普朗克虫洞，连老潘自己都想不到要怎么杀一个完全不想死的光子人，可宇宙这么大，万一呢？
    “我们被派过来，难道你还不懂高层的态度吗？能不灭掉就不灭掉，这个文明活着比死了对统合体更有用。”王队提醒道。
    “高层想吞并它？”老潘奇怪道。
    王队反驳，“不是，是研究这个文明，如果情报如猜测的那样，那么这个文明对统合体来说，就很有研究价值。”
    ……
    林枫看着老潘等人深入调查后，发回来的调查报告，喃喃自语。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边上的伊迪丝道，“这个文明很特殊，他们曾经和一个原子微观化的文明敌对，趁着对方没有察觉到自己时抢先完成研究，了解原子机械内部运行的机制，并毫不犹豫地发起袭击，一举获得整个微观化文明的绝对支配权。”
    “说来也很遗憾，那个微观化文明为了维持文明整体性，采用了绝对独裁式的社会结构，因为权限对该文明个体的影响程度过大，以至于在被敌对文明获悉了他们内部运行机制后，直接模拟最高权限者，轻而易举的就获得了这个微观文明的绝对控制权。”
    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宇宙里，过多集权其实也有相当大的风险，比如通过伪造掌权者的命令，让一个高度集权的文明顷刻间分崩离析是很简单的事情。
    再比如眼下这个文明，夺取了这个原子化文明的最高权限后，直接就能奴役这个原子化文明。
    “不过，在获得这个微观文明的绝对控制权后，宏观文明并没有选择消灭它们，而是选择奴役，一个文明彻底成为了另一个文明的奴仆、工具，幸亏我们当初没有选择这条道路，不然现在就必须立即改制，亦或者思考制衡的办法。”伊迪丝不禁有些庆幸道，过渡集权的隐患太危险了，直接关系到统合体的存亡。
    当初原子化时，如果泰勒系选择的是绝对独裁，那很可能就会被永远留在银河系，像这个原子化文明那样受人奴役，亦或者直接灭杀。
    林枫的虚拟体摇了摇头，“我说的有意思，不是指这个。”
    “不是这个？”伊迪丝疑惑地看向林枫。
    林枫解释道，“这个文明在将微观文明吸收为奴仆之后，依靠着这个沦落为工具的微观文明走向了更辉煌的巅峰，但辉煌之后的结局却是败落，因为微观文明做的太好了，以至于让奴役他们的宏观文明陷入了长达五千多年的内乱，连同知识体系一起灰飞烟灭。”
    “论搞笑能力，放眼宇宙，这个文明也还能算是独树一帜。”
    别人合并文明，一般都是技术爆炸，亦或者比当下更加强大，可这个文明却在登顶辉煌中醉生梦死，甚至还高度依赖已经沦为工具的原子化文明，最终落得一个内乱的结果。
    要说搞笑，那可真就太搞笑了，放眼宇宙恐怕也没有哪个文明会是这样，只能说那个文明的决策者们都集体脑子泡了水。
    没有个几十年的脑血栓，又怎么可能放任着文明变成这种模样？
    林枫接着道，“当然，更关键的一点是，这个文明社会的特殊构成方式因内乱而丢失了大量文明原有的知识，又因为微观文明尽职尽责的服务，以至于整个文明的发展严重偏向唯心理论，对事物的思考偏向于主观性，这种文明在这个宇宙里可太少见了。”
    如果只是个一般的文明，林枫不会这么感兴趣。
    这个文明的内乱把一切都打崩了，把文明的根基都给打坏，以至于整个文明不得不从头开始。
    可从头开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沦为工具的原子化文明，给这个宏观文明提供了极大地便利性，但同时也给予了文明重塑上极大的阻碍。
    在战后，这个文明中谁可以支配到的原子机械越多，谁就拥有更强的武力，谁就拥有更大的社会话语权。
    于是，在内乱后的废墟上，这个文明重建起了另外一种文明社会。
    按照林枫自己的认知，应该称其为‘玄幻型文明’。
    在往后的时间里，这个文明或是因为意外，或是出于统治者的私欲，知识被封印、被贬低，因为已经遗忘了被奴役的原子化文明，甚至遗忘了世界是由原子构成，这些受他们支配的原子机械被改成为‘玄气’。
    通过冥想式的修炼，将天地间的‘玄气’纳入自己的体内，由此让自己成为一个能够武动乾坤，移山填海的强者。
    不管什么时候，武力永远都是最具有直接话语权的力量，随着这个文明社会上，这种所谓的强者越来越多，整个文明的画风都开始往玄幻方向偏，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试图去吸纳掌控更多的原子机械，让自己变得更强，而数理化生的书籍成为了旁门左道。
    以至于后来，整个文明的历史都发生改变，这些人认为文明的过去也是和现在一样，人人都吸纳玄气修炼，人人都通过玄气变强，还根据掌控原子机械的强弱划分了明确的等级制度。
    林枫现在完全不在意这个文明价值几何，他现在就想去瞅一瞅这个在三体宇宙里出现的玄幻型奇葩文明。
    在三体宇宙里，文明生存高于一切，结果现在蹦出了这么个画风迥异的文明，属实让林枫心生好奇。
    “现在既然已经确定没有危险，我们就去看一看这个文明。”林枫对伊迪丝道。
    林枫和伊迪丝，通过浸入式的直接操纵在目的地的智子，让自己变相的抵达目的地。
    老潘他们接待了林枫，经由老潘他们的后续汇报，林枫得知，这个玄幻型文明还具备星际殖民的能力。
    不过和普通的星际殖民不太一样，他们不造飞船，而是通过原子机械来打开一个可供他们一人穿行的临时虫洞。
    这种技术并不是这个玄幻型文明创造，而是上一代文明的遗留技术，但每次使用时，时空的扰动会破坏原子机械的量子纠缠状态，因此每次使用都需要消耗巨量的原子机械。
    根据老潘他们这些年的调查，这个玄幻型文明总共有八颗殖民星，分布在当前河系的不同角落，体积有大有小。
    这些也同样不是这个玄幻型文明开辟的殖民地，是上一代文明留下的遗产，在这个玄幻型文明看来，这八颗殖民星就是宇宙里最富饶的生存之地，又怎么可能再去开辟什么新殖民地呢？
    尽管智子以光速环绕行星，并且观览整颗星球，这个文明的每个人在这颗行星上做着什么事，林枫都尽收眼底。
    比如什么杀人夺宝，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的事情，在这个星球上是屡见不鲜。
    而最让林枫感觉印象深刻的，那就要数某个家族废物在不论如何努力都毫无成果后，被未婚妻当众羞辱退婚，喊出的那句莫欺少年穷。
    该说宇宙真的很大，人类对奇思妙想居然有一天在现实当中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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