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梨,回家陪爷爷说说话吧……
去年过年你们都只是回家看了一眼,买了些我都用不上的东西,连住都没住,其实爷爷不想要那些东西,只想你们来陪陪爷爷,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个年而已……
你们有你们的家,爷爷已经没有家了……
小梨,你从小就懂事,你不能不要了爷爷啊,从小爷爷就对你疼爱有加,爷爷没什么期望,只希望你能常回来看看爷爷,难道这点要求还过份么……
小梨,就算不来看爷爷,看看弟弟吧……
弟弟虽然不是个正常的孩子,但他永远都认得他的姐姐啊……
……
这两日,除了没日没夜的投简历,找工作,便是爷爷一通又一通打来的电话。
林小梨投完最后一家公司,将人才网网页关闭,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爷爷的耳语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中盘旋,这两天就跟头上被戴了个紧箍咒一般在循环反复着,使得自己头痛欲裂。
工作还没着落,本就已经让她情绪十分低落,从上家公司辞职后的工资也还没结给自己,除了这间破出租房,她现在在X市这座布满高楼大厦华灯璀璨的城市里什么也没有。
十里长街、八街九陌,穿行于此,自己如蝼蚁一般无二……
林小梨将封闭的窗户打开,她想吹吹风。晚风吹进狭小的出租屋内,挂在窗外的衣服架子和铁制栏杆摩擦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她横卧在床头,思绪又涌上心头……
漠安——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从记事起,林小梨便知道,她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她天性沉闷孤僻,不苟言笑,大人们偶有逗她的时候,她也只是低着个小脑袋,慢悠悠的走到离人群少的地方静静的一个人待着。
她怕生,特别怕生。
小时候的小梨,有些微胖,皮肤黝黑,还有点男生相。如若不是扎着个马尾辫,穿着小花裙子,别人都觉得她是个男孩子。
她不喜欢大人们用戏谑的语气和她说话,不喜欢大人们和自己的父母谈论她的长相,每次有亲戚来家里做客,见到小梨,总会说一句“你们家女儿皮肤是真黑啊,还有那胳膊,你看,都快有孩儿她爸的胳膊粗了吧!哈哈……”
尽管小梨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但每次听到大人们这么说她,她的自卑感便日渐增涨。
大人们永远都意识不到,每当他们用玩笑的语气评论着攻击着孩子的长相性格时,他们的嘴脸有多难看,孩子的心理上又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每个孩子都并不是天生自卑的,而是被周遭的环境,人为的恶语而行成的自我否定感。而这种自我否定感一旦形成,那便会永久的在心底留下深深的烙印,或许这一辈子都无法消除……
——
犹记得七岁那年,小梨终于上一年级,而就在那一年,弟弟出生了。
弟弟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浓眉大眼,眼睛眨巴眨巴的看你时,如葡萄般诱人,如殷桃般小巧的嘴巴,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的时候眉眼弯弯,一脸天真无邪,真的非常机灵可爱。
爸爸给弟弟取名叫小海,她问爸爸为什么,爸爸没什么文化,也和小梨说不清楚,只觉得大海壮阔,是个好字。
小梨没有见过海,但看着弟弟透亮漂亮的大眼睛,她觉得海一定和弟弟的眼睛一样好看,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一定和弟弟银铃般的笑声一样动听,她每每看着弟弟可爱稚嫩的脸庞,便对大海有着无限的憧憬……
弟弟一岁那年,模样更加好看,基本继承了爸爸和妈妈所有的好基因,亲戚和邻居都说弟弟是个漂亮的孩子,将来不愁娶不到老婆。
被乡里邻居夸赞,妈妈总是温柔客气的笑笑,窝在妈妈怀里的弟弟眨巴着眼睛,跟着呵呵直笑,嘴里有样学样的跟着说话“脑啵~脑啵~”
众人看着这牙牙学语的小娃子,发音还不准确的嘟囔着小嘴的模样,一时间都被逗笑了。
小梨八岁那年寒假的一个夜晚,她睡得正香甜,却隐约听见前门断断续续传出的争吵声,她翻了个身,用小肉手搓了搓眼睛,她被吵闹声吵醒。
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前门房间和自己的房间只有一帘之隔,她光着脚丫悄悄地走到帘边,用手拉开一点缝隙,她看到母亲坐在床角抱着弟弟的侧影,泪眼婆娑,还发出阵阵抽泣声,时不时的用手轻轻地抚摸下弟弟的额头,而母亲怀里的弟弟似乎哭了很久,嗓子都已哭哑,却还在扯着嗓子哭闹,来诉说着他此时有多难受。父亲和爷爷奶奶则在一旁似乎争论着些什么……
她懵懵懂懂从帘里出来,走到母亲的身边,问她弟弟怎么哭了?妈妈为什么也哭了?
母亲微颤着告诉小梨,弟弟生病了,高烧不退。随后便赶着小梨回去睡觉,说大人的事情大人会解决好,小梨只要乖乖回去睡觉不要再让他们担心就好。小梨很乖很听话,听到母亲这样说,她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了事,于是便乖乖的回去继续睡觉了。
那一夜,小梨回去睡的很香甜……
而后,直到小梨逐渐长大,她才彻底明白,那一夜,成了弟弟如今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转折点……
记得小梨十二岁那年,她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的看书,后脑勺突然被重重的打了一下,不用想都知道,又是班上那群男生闲着无聊将她当靶心,用纸团扔着玩了。
在学校,这种事情她已经习以为常,她生性懦弱,完全不懂得如何反抗,只能任由着他们辱骂欺凌。
“喂!林小梨,你弟弟是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啊,走路踮着脚走,看手不看路,真他妈是个智障!”
“哈哈哈哈哈哈~~~”
“诶,那智障是怎么走路的来着”说着那男生起身学起了小海走路。
“哈哈哈哈,好像,真的学的太像那智障了!哈哈哈哈~~~~”
讥讽的笑声此起彼伏,林小梨握紧着拳头,强忍着泪水,每根神经都在紧绷着,试图将那群面目可憎的男生打得满地找牙!
“林小梨!你弟弟是不是每天晚上睡觉都尿裤子啊,你和你弟睡一张床的吧!你身上每天都一股臭尿骚的味道,简直熏死人了!”
“就是,熏死个人噢!不然我们给你取个昵称吧,叫臭婆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臭婆,真有你的,取的很贴切嘛!”
……
终于,强忍着的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她快速的将书本收进书包里,两手紧抓着书包逃离了这里。
在他们眼里,她就如一个给他们取乐的跳梁小丑一般,他们笑得畅快淋漓,而她只能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深埋进尘埃里,就这样一日复一日暗无天日的过活着。
那天,她没有上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而是哭着逃回了家。
她猛的推开家门,母亲错愕的看着早已哭红了双眼的小梨。
小梨擦了擦掉落在脸颊的泪水走向母亲身边,小小年纪略带着质问的语气问“妈妈,弟弟已经五岁了,为什么他还不会说话,为什么他越来越不懂事,为什么他总会咬人抓人,为什么他有事没事就喜欢用头撞墙,为什么他不是个正常的孩子,他明明一岁的时候那么的可爱,他还会叫姐姐,可他为什么现在不会了,为什么!为什么!!”
小梨越说越激动,眼泪如泉涌般落下,她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仿佛就在那刻,她最后紧绷着的那根线被彻底瓦解,在崩溃边缘无力地挣扎着……
母亲强忍着泪水不语,小梨知道,她这次话说的有些过分了,句句都扎在母亲的心头……
母亲酷爱外婆酿的米酒,每次外婆来看望母亲,总是会带一小桶米酒过来,母亲总是爱不释手,小心的珍藏在厨房柜子最下面一层的最里面。
直到小梨成年后,在一次和母亲喝酒聊天时,便聊起了弟弟发烧的那个晚上。
那晚,母亲想带弟弟去医院看病,父亲本就是好吃懒做的人,林家祖祖辈辈都是靠山吃山,种田割麦的农民,爷爷看不上父亲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当然也就不放心将山给他打理,父亲自己又啥也不懂,不会靠别的门路挣钱,身上自然也没什么钱。
所以那天晚上父亲想向爷爷奶奶借点钱,可爷爷奶奶却不想借给他这个儿子钱,他们觉得说是借的,但以父亲的老赖个性还就不一定会还了。便推脱说发烧不是什么大病用土方就可以治好了,根本不需要去医院花冤枉钱。
母亲听了自家公婆的这话,哭的泣不成声,坐在床角抽泣了起来。
他们的话,简直让她心寒……
最后,母亲抱着怀里的弟弟走出了房门,并放话,倘若今天晚上不带小海去看医生,那便离婚收场!
听到母亲这么说,最终二老只好妥协,借给了父亲钱,父母二人连夜抱着小海去医院看了医生。
去医院挂了瓶后,烧也慢慢退了下来,母亲总算安下了心,第二天下午父亲和母亲抱着出院的弟弟回了家。
可自那次回来后,弟弟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会说话,教他说话他也不会跟着学了,就连旁人逗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起初母亲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半年……甚至一年后,和小海同龄的孩子都会说话,会走路了,只有小海,他再也不会叫爸爸妈妈了,也再不会嘟囔着嘴巴软软糯糯的叫小梨姐姐了。
除了哭闹,便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再后来,全家人都指责母亲,尤其是爷爷,他觉得就是因为那天晚上去医院,那医生给小海挂错了瓶,所以才导致自己孙子如今这般反常。
而他们却从来都不能理解母亲,小海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心头肉啊!母亲怎能不心如刀绞?难道最痛苦的不是母亲吗?
母亲夜夜以泪洗面,求求他们带小海去城里大医院看看吧,就算是借钱,甚至倾家荡产了,只要小海能好,她什么都愿意的。
母亲愿意,可他们不愿意。
爷爷奶奶的积蓄是准备给小儿子,也就是叔叔讨老婆的,怎么可能会拿出来。爸爸每天闲着在麻将馆里打麻将,脸都比兜儿还干净,不在外头欠着债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就更别说能拿出钱给弟弟看病了。
因此,弟弟的病情一拖再拖,直到如今,小梨已步入社会奔波漂泊,而弟弟却被关在漠安老家凄惨的过着他的童年……
晚风拂过林小梨的脸颊,她想起过去种种遭遇,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小梨突然想回趟漠安,看看弟弟。
她有些想念小海了,那个在她心里永远眼若湛蓝的海洋般翻涌着波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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