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深沽部。
夹杂着冰粒的狂风吹在牧羊童的头顶,让人连眼睛的睁不开,白色的死神自极北而来,席卷整个漠北,四下的羊群和牧犬都死死的蜷缩在一起,靠着不多体温来抵御严寒。
年幼的牧童挤在牲畜们的中间,不断的活动的身体,不让自己冻僵,还有五里地才回到部落,如果冻僵在了这里,那么自己和这些羊群也会变成白色的冰雕。
太冷了,太冷了,这是漠北七部最近几个月来最直观的感受,明明还没有到“白季”,但冻死人的白毛风就开始一波接着一波的吹。没有任何预兆,往往就是一股脑的出现在草原上,把羊群和牧民一起冻死,化为白色的冰雕,然后再消失而去。
哪怕是部落之中最年老博学的长者也无法说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没有到冬季,怪异的妖风就裹挟着冰渣子自北向南吹了起来,并且没有任何规律,妖风就像是调皮的随意的孩子,可以出现在这个草原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带走任何的生命。
最先死去的是野鼠,野兔,然后是牛羊在死,再然后是饥寒交迫的奴隶,最后是战马,直到三天前,在深沽部里已经有战士死在了自己的帐篷里。
太冷了,把牛羊的粪便都给冻住了,那个倒霉的战士死活也点不燃火焰,烧不了东西,最后咬着冻成冰块的羊奶死去了。
看着那名战士含着带血的奶冰渣子的凄惨模样,连深沽部的那位伟大的君主也害怕了,神巫们烧着白色牦牛的骨骸,向祖先祈祷让灾祸停下来,但白色的妖风还是无情的吹过这片草原,带走无数的生命。
有人说这是“白姬”来了,这位无情的女神在高空之中俯瞰这片草原,随意的吐出一口气就会在天地之间化为一道白色的妖风,她要这片土地的一切生命死绝,只留下自己白色的宫殿。
牧童在害怕,他从小就是个半傻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的老爹是金帐册封的“朵尔斡”,他从三岁开始就会被丢到草原上喂狼。他从小就被欺负惯了,自从老爹战死在更北方之后,欺负这件事就成了家常便饭一样的行为。今天也是如此,大人让他带着十头最瘦弱的羊去往放牧,说如果他活着回来,这十头羊都是自己和母亲的。但他偷偷听说了,巫师们在背后说这是献给“白姬”的礼物,只要她收下了自己和那些羊,“白姬”就会停下这要命的风雪。
寒冷像是一把锯子一样反复切割着他的精神,他本来就是半个傻子,现在他感觉自己更傻了,只凭借着最后一点人体的本能和羊群挤在一起,因为那膻臭的羊毛可以帮他抵御一点点的严寒。
羊群一头接着一头倒在了寒气里,牧犬也停止了叫声,他自己也快撑不下去了,“白姬”要来收取自己了吗?她会如约停下这骇人的风雪吗?
慢慢的,痴傻的牧童终于坚持不住,傻笑着倒了下去。
风雪停止了,星空再一次从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出现,那是最灿烂的星空,牧童在昏迷之中看了那片星空一眼,于是星空的变化便倒影在牧童的眼中,那是一个伟大的存在向他展示命运的一角。
一个伟大的存在告诉他,他还不能死!
牧童起身,撑着自己疲惫的身躯开始奔跑,踩着齐腿深的大雪奔跑,一直跑,跑不动了就用爬,他不知道哪里是终点,他只知道一直跟着星辰走下去就好了。
……
中原,耘山。
正在静思的侍童坐在大树下,感受着冰冷的夜风吹拂在自己的身上,聆听着四周飞鸟细小的夜啼,甚至通过“神”去观察脚下虫蚁的活动。这是修行的道路,也是向神明献上虔诚的过程。
侍童的衣裳已经被夜里的露水沁湿了大半,在这种高山之中,如此寒冷的夜风甚至可以冻死一个成年人,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诚心敬神的修行,她的呼吸之间都随着风的韵律而动,不断的试图建立自己和神明的联系。
这里是耘山,是风伯的居地,也是大虞最大的一处风伯神庙的所在地,风伯是风神,更是自然的护法神。风和雨,吹拂众生,滋润万物,他们都是自然中最浩大的事物,它们既有狂暴的一面,也有和煦的一面。
风伯雨娥,是在大虞九十九正神之中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的神官很少在俗世露面,因为他们的神明其实并不需要什么信仰,更加无需供奉,他们化为了世界的一部分,默默的看着世间的沧海桑田。
这一点从风伯的神官数量上就可以看出。作为大虞最大的风伯神庙,耘山只有百余名神官护卫,再加上从属于风伯的天下行走们,整个风伯神庙的人数也不到三四百人,单纯论起人数而言,风伯神庙的势力可以说是九十九正神之中最弱小的存在了。
而侍童这个位阶便是这耘山上百名神官之中品级最低的一位,除了她之外,其余的侍童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而她今年马上就要十六岁了。人们觉得她的神术算不上精通,对神明的敬奉也欠佳,所以一直压着她的晋升,而她也乐意看到这一点,所以也从不理会那些明里暗里的责难。
父母临走之前和她说过,小心的掩盖自己,人们的妒忌是最大的毒药,如果没有了父母的庇佑,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会接二连三的盯上你,你要小心,千万要小心。
从小早慧的她明白,父母都是对的。
所以她就成了行走在“典阁”的一名侍童,把所有的锋芒都收敛起来。她其实很美,但却穿着最破烂的神官袍,整日里邋里邋遢的,就像一块璞玉涂抹上泥尘,她明明已经开始从神明的手中得到了馈赠,但她始终没有吐露一点,她的实力已经可以压制除了三位大神官七位长老之下的所有人,但她却没有泄露半分。
五年了,她始终是那个侍童,平静的收拾着典阁的杂务,平静的接受人们带有讥讽的目光,平静的对待旁人的刁难。
今天原本也是平静的一天,如往常一样结束神阁的忙碌工作之后,她照常来到这颗大树下,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但今天不知道为何,一股心绪不宁的躁动反复的挑动着她的内心,就像一汪不断涌出的泉水,一遍又一遍的在她的内心荡漾。
侍童抬起头,看了一眼星空,而星空也回应了她,星辰的变动在天空之中留下无数的轨迹,一副副的画面投射在她的眼眸之中,命运在这一刻给予了她一个选择。
要么默默无闻的继续留在这耘山之上,要么像狂风一样席卷这个世界。
侍童站起身,走到一处水潭旁,洗净了自己脸上的污垢,露出了自己动人的容颜。她看着水潭之中的倒影,突然好像看到了母亲一样,她随即伸手打碎了水面,她不敢再看了,害怕悲伤会填满自己的内心。
她要走了,下山而去。
……
豫国,小珠湖。
一个身穿云纹袍,扎着一个散髻的年轻人坐在水边,手中抱着一柄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长剑,时不时的伸手进湖水之中,舀起一掌水来喝。
而在他的身旁,一只猖也低头伏在湖前,不断的舔着湖中的水。一人一猖互不打扰,同时享受着眼前的这片大湖。
天下三凶,恶狰暴戾好斗、鬼猖嗜杀残忍、狼狈奸恶狡诈,能容许一头以嗜杀闻名的鬼猖在身边,年轻人倒也是颇有胆识。
年轻人喝足了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鬼猖,而鬼猖也舔了舔自己猩红的舌头,不怀好意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它是天生嗜杀的野兽,兼具残忍无情,狼狈和恶狰除了猎食和领地被侵害外不会袭击人类,但鬼猖不同,它可以单纯为了好玩而杀死一切活物。
但它不敢动手,因为野兽的直觉告诉它,眼前的年轻人不是那些农夫牧民,甚至比那些落单的猎人士兵都要危险,一旦动手,自己也许就会被杀掉。但嗜杀的天性让它渐渐按住了恐惧,四肢的利爪都兴奋的抓地,牙齿忍不住的摩擦出声。
年轻人却没有任何举动,只是静静地的看着处于兴奋状态的鬼猖,两双眼睛对视在一起,但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一刻钟之后,鬼猖最终收敛起了爪牙,继续喝起了水。
年轻人平静的眼神让它收起了杀意,那种眼神不暴烈也不柔弱,却中正平合,像是眼前的大湖一般,深不可测。
年轻人继续抱着长剑沉思了起来,并没有把这场冲突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一头没有化妖的鬼猖实在是太过弱小了,但他也没有出手杀生,只是用眼神喝退了鬼猖,道家六山,以他的师门最忌讳无故杀生。
作为晟日山的内定的下一任宗主,他此次离开师门,一路北上,是打算寻求机缘。他的师傅说过,道家六宗这百余年来,以他的天赋最为出类拔萃,只要按部就班修行,未来最次也是姬弘那一层次的绝顶强者,甚至有一丝希望,可以窥视白豫氏的境界。
但他凭什么要按部就班修行?他表面上从来是个不争的人,师兄弟都说他温润如玉,有君子风度,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算个狗屁君子!
他是天下之间最具野心的那一撮人之一,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痴狂之徒,他是狂悖自傲的欺师灭祖的疯子。
天下人人都说三宝齐修是走不通的死路,天下间无人可以三宝同修,但他为什么不能做三宝齐修的第一人哪?
鬼猖突然呜鸣了一声,起身抬头望着天空,随后不安的撕扯着地面。年轻人被鬼猖的奇异举动惊讶了,他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这头恶兽心绪不宁?于是随即抬头望向天空。
那是一副哪怕最高深的占星师都从来没有见过的星相,星辰像是狂暴的浪潮一样翻腾,一副巨大的星轨图出现在了他的眼中,那是世界之上某个存在的画作,以群星为笔,画出命运的一角。
年轻人觉得,他好像看到自己的机缘在什么地方了,他随即起身离开了这里,而鬼猖鬼使神差的走在他的身后,默默的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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