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不应该是我,路上出了变故,造化弄人啊。他应该不会再来了。”白阳向南方瞥了一眼,咕噜噜灌了一口酒。秋胜秋讶然惊叹:
“你竟然也会说出造化弄人这样的话来,老夫越发好奇你到底经历了何事?”昔年的白逍遥是何等豁达开朗之人,就像一个活泼奔放的太阳,走到哪里,哪里便亮了,何曾感慨人生造化,只会感叹人生路太顺遂,缺乏征服的快感。
“一直有这种感慨,只是没说罢了。”白阳提起酒壶举向秋胜秋,秋胜秋若有所思,想起了自己远远听到的那一句‘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似有明悟,不愿多说话反倒要多说,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沉默。
“所以呢,要取走哪一树?千万不要忘了,梅林本无青梅。”秋胜秋语气玩味,意有所指。梅林本无青梅,种菊花的白衣客一句‘女子不要太冷,青梅也有雪中香’,而后在梅林之中种了一大片的青梅,暗示‘喜欢他喜欢得无法自拔的女子温柔一点、热情一点、能够容忍他不要脸一点’。
白阳眼皮一跳,斜眼白了秋胜秋一眼,这都什么跟什么,怕我把青梅送给了寒梅,还是怕我忘了青梅,你怕不是一个傻子?
秋胜秋与白阳对视一眼,随即爽朗大笑:
“想当年万仙朝贺云都,俩位仙女当着天下修士的面争夺一夫,百花群舞争抖纷繁,却被信手拈来的琵琶落压得黯然失色,老夫自然也好奇后续的故事嘛!”秋胜秋两只亮闪闪的眼睛闪出了亮闪闪的两个字:八卦。
白阳转归沉默。
秋胜秋暗自叹了口气,当年的金童玉女果然出了状况,不复多言,将壶中酒水引成一道清流,落向自己如今的‘身体’斩妖剑上。舔着菊花、梅花瓣吃酒醉了的小松鼠追着酒香跑了过去。
“谢了。”秋胜秋突然郑重其事,谢的是白阳留在华山‘舍不舍得’的问题以及华山山巅的圣庙。圣之一字,从来是都来自旁人,无人可以自封为圣。无心成圣却得圣名才是真圣人,自己嚷嚷着成圣却得圣名,唯剑圣一人耳。以圣剑问心,扫去压在华山剑士剑心中的圣名,从此以无名之心依圣名约束己身,方能不负剑圣威名。
至于飘渺峰顶的圣庙,乃是剑圣新生之所在。华山剑士杀身融入剑内,而剑圣却将剑留在‘体内’,剑圣之余剑之道,如刀皇之于天下刀客,令人望尘莫及,剑胜如此,剑圣亦如是。
秋胜秋无法断定的自己的生死,却坚信以剑身为己身的剑圣,依然活在人间。如此圣剑如此剑,白阳并未取走,当得到秋胜秋当面道谢。
白阳望着那两树寒梅微微出神,听到秋胜秋的两字谢谢,意味深长地吐了口气,问了秋胜秋一个曾经对剑望北提过的问题:
“一剑宗共有多少剑士?”
秋胜秋想了想,呼出一口剑光,神采奕奕,华山中兴,指日可待啊。
秋胜秋没有回答白阳的问题,他并不清楚华山有多少剑士,也不在乎华山有多少剑士。此时的秋胜秋,更加关注白阳会取走哪一树梅花。
取花赠与留花人,年轻人比北阁的书生还会玩儿,可惜取花之人心中另有梅花。
“所以,你要取走哪一树?”秋胜秋审视白阳的眼睛,愈发好奇,聪明如白逍遥者亦不能逃脱为情所困的命运,情之一字果然害人啊。秋胜秋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斜眼乜着白阳,你也有今天。
白阳眼波微荡,迟疑了半晌,灌了一口酒:
“要不我都带走?”白阳似在问秋胜秋,又似在自言自语。走进着梅林之中,白阳才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是自己的,同时也是别人的,帮别人做选择,费力不讨好。对此白阳有丰富的经验。
“呵呵,那留你何用?”秋胜秋的白眼骇人的亮。要你就是费力不讨好,你竟然想着偷懒,那留你何用?
“......”白阳又喝了口酒,难道还要被揍一顿,想当初我是何等的雄姿英发,只有我欺负别人的分,何曾被别人欺负过。白阳有些郁闷。
白阳和秋胜秋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紫雨走到二人身后,躬身行了一礼,一脸严肃地对着白阳的背影,沉声道:
“谢前辈,晚辈已经得到了答案。”紫雨面有难色,心情沉重。她不相信这个北疆来的妖皇,即使他已叛变到了人族,一个十岁离乡之后五十年被困在逍遥楼内无法与外界接触的小妖皇怎可能精通帝王心术?北疆茹毛饮血的野蛮之地,妖皇与南疆大夏皇帝岂可等同,能问出什么来?
结果大大出乎紫雨的预料,渡梦所说,果然不差。只有皇帝最了解皇帝。
“恩,不错,我有一个问题,你觉得哪树梅花更漂亮?”白阳提着酒壶指了指梅林入口左侧的两树梅花,入口右侧是一株金菊和一柄剑。
秋胜秋险些站起来,吃惊地瞪着白阳,你莫不是开玩笑?
紫雨轻哼一声,捏了捏耳垂,忽视了白阳的问题,随即从袖口里掏出一张请柬,抛到白阳的怀里:
“南阁有长老大婚,万望前辈赏光去吃杯喜酒。”白阳提起请柬嗅了嗅,面无表情地吞了肚子。秋胜秋哼哼叫了两声,这个请柬可真不值钱,别管喜事白事哪少得了他啊,多此一举了,不对,是怕他去当搅屎棍。
“还有两个月。”白阳突然转身望向高耸入云、终年雾气不散的剑山。
紫雨娇躯微颤,随即镇定自若回答道:
“一切正在进行中,在下先行告退。”紫雨又取出两壶酒,分别放在了白阳和秋胜秋的身边,向山下闪去,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必须加快速度了啊。
剑山之内,渡梦和胜梅正站在一座矮山上,仰望着云雾见的山巅。渡梦破口大骂,一身土黄色的道袍已经变得零零碎碎。
胜梅的身上也有几道剑痕,气息絮乱,青丝飞扬,显得颇为狼狈。
“风霄就是在剑山悟得藏锋剑法的嘛!那么他有没有走进剑山的云雾。剑山云雾可不比华山的飘渺雾气,华山云雾彰显着飘渺的意境,尖山云雾剑气肆虐,待机而发,视所有登入剑山的人为攻击对象。”
“老小子,不当人子!对自己人下手也这么狠,我知道了,你是在华山输了没面子,所以欺负较弱可爱的我出气,一定是这样的,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连一个贱人都比不过!废物废物废物......”世界上最强大的攻击不是刀皇的刀剑圣的剑,而是重复的语言。
胜梅与渡梦登山,剑山剑仙无心关注,一个倒海境的剑士,一个不是剑士的和尚,还入不了剑仙的眼。剑仙正在为日后的刀剑之争积蓄剑意,忙于将从剑圣圣庙感受道的剑意融归到自身悟出的剑道之中。
哪有功夫关注两个小虾米?所以渡梦比胜梅伤得重与子毫无关系,剑仙不屑做那暗中伤人之事,一定是渡梦用贱意吸引了剑气,与剑仙无关。
“能远远地领略一眼剑仙的风采,已是三生有幸,我们回去吧!”
渡梦咬了咬牙,身上登时蒙上了一层敛而不发的金光,疾声厉喝道:
“不行!小僧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我一定要看看剑山的剑仙有什么不同!”渡梦声色俱厉,说得胜梅一愣一愣,一向嬉皮笑脸的渡梦和尚竟有些失态。
渡梦没有将心里话全部说出来,三位师傅曾对他说过,剑山剑仙与渡梦以及其他几人不同,渡梦面上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可当和白阳相遇之后,关于我是不是我的问题缓缓在渡梦心中生根发芽。
佛门修心,渡梦的心中已经有了久久无法平静的涟漪,这是意料之中,在八卦阵中,渡梦原本不想与白阳见面,七星和尚和公输墨的突然出现令渡梦不得不现身。
我死了你们会死,你们死了我不会死。这是哪门子坑爹的规矩?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如果白阳说的假的,一切好说,如果白阳说的是真的,剑山剑仙为何无动于衷,无论是扬州还是华山,剑仙都曾以一道神识远观白阳的举止,剑仙发现了什么?是否找到了摆脱白阳的方法?
胜梅有些怅然,一路上嘻笑荒诞的渡梦的心中藏着无法为外人道的隐秘,就像有一块儿石头飘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砸中脑袋,由不得你不在。
胜梅顿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她的头上也飘着一块儿石头。
“呀呀呀!抱歉抱歉,贫僧失态了,吓到花花姑娘了,不知花花姑娘可曾听说过佛门六通?”渡梦突然恢复了本色,眉开眼笑的问道。
“!!”胜梅目瞪口呆,脸无人色,这个和尚到底是什么境界,匪夷所思!胜梅自认为也是当代天才之一,倒海境的剑士,在渡梦面前,犹如凡物。
“佛门六通,神境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据说六通可以成佛而不生不灭,五通成仙而可以不死,你渡梦修成几通?”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胜梅登时如坠冰窖,后背如有冰蛇再爬,颤抖的手下意识地向剑柄握去。
渡梦一把拽住了胜梅的皓腕,转头冲着白阳挤出一个笑脸,挑衅地问:
“你猜?”金光骤敛。
白阳恍然大悟,望着剑山之巅,喃喃自语:
“传说佛门他心通可以能知六道众生心中所思之事,果然不假。很好,都是我的。”
白阳扯了扯嘴角,转身下山。
渡梦和胜梅神经紧绷,忽然心有所感,想要望向北方,云雾登时翻腾了起来,犹如实质的枷锁,令渡梦和胜梅转身不得。
白阳回到梅林之中,提起斩妖剑抖落了薄薄的灰尘,将之抛向了漆黑的城头之上,张嘴吞下了一树梅花。
云间有云落下。
腥风血雨之中有号角声响起,城头之上鼓声如雷,四十万镇北军面北而立,赵霸刀等十二位镇北将军悬浮在城头上战意漫天。
一位白衣华发的剑士带着一个年轻的书生落到城头之上,接住了一把坠落的剑。
大战突兀而起,一触即发。
梅林间,又有云升起。
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破口大骂、口水横飞射入云间:
“别他娘的逃跑,给老子滚过来,看看老子够不够格!你给老子回来!霸刀门明天就改回双刀门!谁敢说老子不配!!”骂的是没入滚滚云海向南急去的人,刀光却斩向了北方。
受了白阳惊吓的胜梅瘫坐在雁祖背上看着白阳,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白阳又笑了,扬起了嘴角、微弯的眉毛......一层不变的脸上升起了一颗闪亮的太阳,既温暖又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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