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

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十二章 我见长安

    
    酉正,残阳如血。
    临近夏日,空气里带了点干燥,明黄色的光线中晕染着一层妖冶的红色,将天边的云层点燃,煊赫壮烈。
    远处一队队逡巡的守备皆都城下集合,清点人数,待确认无误之后,守备军长大手一挥,领着士兵列步入城。离着城门关闭还有一刻时间,往来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大多神色匆匆。
    风很轻,城守瞧了瞧天色,嘴里骂了声娘,朝着城里面向着城外奔走的行人商贩吼道:“还在后头的,赶紧的,别晚了吃鞭子。”随后斜靠在厚重宽大的城门柱上嘴里嘟囔着这帮狗日的东西,天天掐点儿倒是掐的挺准。
    一行车队在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城守眯了眯眼睛,看着由远及近的四辆马车,稍直了直身子。
    车队至城门口停下,最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夫跳下车来,先是活动了几下筋骨,抻了抻筋。城守上前,刚想说一声“城门即将关闭,要想入城,明日再来。”的话,却见那马夫模样的男人停下动作,自怀中取出一枚铜制令牌扔了过去,城守伸手捞过一看,立马将所有要讲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递回令牌,站开身子。男人将令牌重新放回怀中,对着城守歉意一笑:“路上没注意时辰导致稍晚了些,对不住了兄弟。”
    旋即转身上车,扬起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车辆便缓缓入城,随后的车辆跟上。入城后,车辆加快了速度,好在道上行人稀少,倒不虞发生事端。第二辆马车的车窗挡尘布被掀开来一角,露出小半张稍显稚气却已经棱角分明的脸庞。
    方牧打量着这个京都长安,隔着车窗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终于到了,这京都的味道果然不一样,就连这风都似乎多了些肃杀的意味,远不是康城那等小地方轻缓柔顺可比的。”
    方牧推开马车前端的遮布,与车夫打了声招呼。京都内里的官道宽广平坦,上面铺就的青石板在年深日久里被打磨的光滑透亮,方牧稍微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其宽大程度大概与前世八车道的柏油马路不相上下。
    车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面容坚毅,不苟言笑,先前听说这人是一直跟在老方身边的一名亲卫,见方牧出来坐在车辕上许久,青年车夫开口道:“少爷,距侯府还有一段路,要不您先进去坐着吧。”
    方牧靠近了些笑道:“阚清大哥,都在里头关了一个多月了,人都快闷出病来了,出来透透气,这一路上,方柔姑姑紧赶慢赶的,倒是辛苦了你们。”
    阚清笑了笑,没有说话,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在马匹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待车马速度稳定后,阚清这才道:“主要是侯爷的意思,说是想少爷了。”
    方牧撇了撇嘴:“就他还想呢?早干嘛去了,在康城十二年也没见他去过一回。”
    这么长时间下来,阚清这帮侯爷亲卫也知道了这位少爷是个好脾气,喜欢开玩笑且没什么上位者心思的主儿,便笑道:“侯爷平时挺忙的,料想是没时间。”
    方牧翻了个白眼,靠在马车上,看着远处的斜阳,不再说话。
    日头慢慢淡了下去,然后像是很突兀的被人拉上幕布,天蓦地就黑了。马车仍然在平稳前行。方牧之前一直对方柔口中的长安城很大没有一个系统的概念,今日算是真真实实见识到了,平南侯府在内城最繁华的康平坊,距皇城也不过才三坊的距离,但是距离长安城门,却是有足足十多里。在推断出这个消息后,方牧瞪大了眼睛,横纵二十里的大城,让方牧忍不住地想骂娘,这不坑人吗,没有那么先进的交通工具,你建个劳什子的大城,跑断个腿。
    等平南侯府四个大字终于映入方牧眼帘的时候,方牧长长呼出来一口气,特娘的真不容易,终于到了,一路的舟车劳顿所积累的疲惫扑面而来,方牧打了个呵欠,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甩了甩头,强撑起精神,方牧眼看着那建造的很是气派的宅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方牧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车马终于停好,方牧坐在车辕上,抬起头静静看着平南侯府这四个字,方柔已经先行下车,转过头来看着方牧的模样,有些好笑,过来拍了拍方牧的头,笑道:“怎么,还有你害怕的一天啊。”
    方牧一把拍掉头顶上不安分的手,跳下车来,伸了个懒腰,重重道:“狗日的长安,老子来了。”不等方柔目瞪口呆地过来捂住他的嘴巴,方牧接着道:“狗日的方炘,老子来了。”
    本来等候的门房,看着方柔下车,便疾步走过来,可听了方牧的话,脚下生生顿住,像是受了惊吓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心悸的同时还有些佩服:“到底是侯爷的种,可是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么。”
    侯府内又出来了好些人,方牧看着为首的那人,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笑了起来,挥了挥手道:“周叔叔,我们又见面了。”
    周康快步前来,俯身一礼道:“可担不了少爷叔叔的叫法,唤我一声管家即可,只是没想到少爷还记得小人,小人与有荣焉。”
    方牧摆了摆手:“方炘呢?怎么不见他人?听说他想我了,我可是一路舟车劳顿,紧赶慢赶,都快累死了。”
    周康面容一尬,回道:“侯爷去到宫中了,还未曾回来,不过临走时吩咐过少爷约莫今日便到,家里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了,您先进去安顿一番,料想侯爷也快回来了。”
    听到方炘不在,方牧心中一松,随口道:“不等那老东西了,一路上可累死了,先给我整点吃的,然后我先洗洗睡了,他要见我的话,等明日吧。”
    周康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些什么,在门房一脸呆滞的模样下,领着方柔和方牧入了府。马车早有下人过来领走,方牧在踏入侯府时顿下脚步,回过头来对阚清那帮人笑了笑道:“麻烦各位叔叔这一路相送,都累了,先入侯府弄些吃的再去找我那老爹复命吧。”这才踏进去。
    方柔寻了个借口离开,方牧一路跟着周康,对于他一路介绍侯府的景色与布置,方牧也只是敷衍而过,到底是真的累了,周康瞥了眼方牧此时眉宇间的疲态,自觉闭上了嘴巴,将方牧领到他的寝室,吩咐下去布上吃食,然后又吩咐提了几桶热水道:“少爷,之前也不知道您如今的身子尺寸,便没有备下衣物,所以还得劳烦少爷今晚委屈一下,先换着上京时候的换洗衣物,府里明日便会按照少爷的尺寸前去采办。”
    方牧实在是累了,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屏退了周康等人,拒绝了丫鬟的帮衬,自己先是胡乱对付了几口,待酒足饭饱后,麻利地去尽衣物跳进木桶中。热气顺着毛孔溜进去化解着一路的疲惫,方牧舒服的呻,吟一声,克制着立马入睡的疲惫,仔细擦拭起来。待到一切弄完,方牧躺在柔软的床上,心中感慨一声,随后眼睛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周康一路去了书房。
    “都安置好了?”在周康口中入宫的方炘此时稳稳得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本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周康答道:“回侯爷话,都已经安顿好了,想来现在少爷已经睡过去了。”
    方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周康顿了顿道:“老爷,真的不用去看看吗?您不是天天念叨想看看少爷,说是再怎么精致的工笔画像,看着也是个死物,可是怎么临了少爷到了府上您反而借故不见。”
    方炘看了看书案上的画卷,朝着周康笑骂道:“滚犊子,老子如何做事,也用得着你教?是不是最近又皮痒痒了?”
    周康哎了一声,启声告退。
    方炘看着画卷上的少年,愣愣出神。
    这一觉方牧睡得很满足,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一路的疲惫皆已消散一空。看了看床头架案上的精致新衣,方牧苦笑,看来现在自己有些懈怠了,连府里下人何时进门摆放衣物自己都不知晓,日后要多多注意才行。
    自行穿好衣物后,方牧伸了个懒腰,随意束起脑后的发丝,方牧推开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院中陌生的景象,一个人走着,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疼。
    那几个丫头,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着带在身边呢?方牧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在路上时候还不觉得,等安顿好了之后,身边没有那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侯府很大,方牧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去摸清楚侯府里面所有的设置以及布局构造,以后有的是时间,再说了,方炘没有过来传唤自己前去,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求见,毕竟真的在方牧心中,还真的没有做好见方炘的准备。方牧随意地在小院里走动,小院里的装扮并不如何精致,稀稀拉拉地栽种着几种绿植,到了这初夏,即使曾经开过花,如今也已经谢了。
    方牧饶了几圈,在卧室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双手手肘放在膝盖上,用手支撑着下巴,虽然看着小院,心思却有些远了。
    此时,初见长安的方牧有些想康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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