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婳从马车上下来,几步走到前头那辆马车前,而后俯身一礼,只道:“公子,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遇见。”
她眉眼弯弯,声音里也不由自主带上轻快的笑意。
马车里的苏砚一怔,早在女子还未开口时,他便认出了她是谁。
因为她的脚步声,总是不同于别人。
明明是习武的,会些花拳绣腿,走路的声音自然轻些。
可这女子却偏要一步一步踩实了,因此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便分外清晰。
如若不是他,而是旁人,见此只会以为靖安侯府家的嫡女明明将门出身,却不会一点武功。
让人很容易轻视她,觉得她弱小可欺。
他心中忍不住失笑,掀了车帘走下来,对着周婳拱手作揖。
“实在是巧。”
她笑看他。
他便也微微一笑,温和的面庞分外俊朗。
“这说明在下与小姐有不解之缘了。”
这话说的笼统,叫旁边的清风听得十分迷惑。
自家公子什么时候认识起京城的女子了,而且对方看上去还与公子分外熟稔。
他一时觉得新奇,忍不住打量起周婳,却见她虽穿的素净,长相却是婉约秀丽极了,眉眼间的风姿阔绰更是遮也遮不住。
这样貌美的女子,放到京城里,那也是受万人追捧,让无数贵公子折腰的。
可眼下,苏砚却仍是神情平淡,即便是谈话,也多见疏离,哪怕周婳笑起来跟朵娇花一样,他也未曾挪动分毫。
依然在离她三步远的距离。
周婳早已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却并不说破,只是和善的笑问:“不知公子为何出京?”
她是明知故问。
而他却依然坦坦荡荡,只道:“家门逢遭不幸,我与清风二人便要去那三千里之外的通州。”
说的好听点,是去通州。
说的难听点,其实是被流放至通州。
周婳不禁想起来,这苏知白前世的时候,也算是书香世家,三代簪缨的贵族出身。可其父为人却过于刚正不阿,不媚上欺下,所以在朝堂上被小人陷害,遭受了砍头的大罪。
其母也是性情刚烈,无法忍受冤屈,索性三尺白绫,随夫而去。而苏家剩下的四十多口人,便死的死,冲做官奴或军妓的也大有人在。
好好的一个百年氏族,便在帝王的冷漠宣判之下,一朝散了个干净。
而身为苏家嫡子,苏知白自然也没好下场。
明明身体病弱,却不得已要与自己的贴身小厮清风一道奔行出京,去往三千里以外的通州。
一番颠婆挣扎,直到后面他才因救了慕倾,且帮助他成为皇帝。才终于回到京城,成了朝廷新贵,百官之首的丞相,而最后,他也着大理寺重审了自己父亲的冤案,还他一世清白。
她心中生出千般万般的感慨,望向苏砚的眼神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个给你。”
她忽然解了自己腰间佩戴的平安符,并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
苏砚站在原地,眼睛落在她那双如玉的柔荑上,微微一顿,转而抬眼,看向她的眼睛,问:“姑娘这是…”
周婳便再次使出了自己的前世才会有的娇纵性子。
眼睛一瞪,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东西一股脑塞进苏砚怀里,转身就走。
“等一下…”
身后苏知白抱着那平安符和姑娘家才会佩戴的锦囊,有点懵,但是很快便也跟着转身,就要追上来。
周婳却走的极快,一边走一边回头,冲那苏砚笑的明媚:“全当是我借你的,以后不还,我拿你是问。”
说着便上了马车,合上车帘,却是再没动静了。
只有苏砚一人,立在周婳马车的不远处,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婳给的东西,说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
他只是随手一拎,便知道那锦囊里少说也装了千两的银子。
更不用说这平安符,一看就是她从小佩戴的,拿在手里,都有一股淡淡的幽兰香气袭来。
他心中一时泛起了丝丝暖,虽不明白为何他与这姑娘也不过就见了两面,对方便对自己颇有一副掏心掏肺的架势。
可既领了人家的好意,却不能这么不声不响扭头一走了之。
他就站在原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清风,然后俯身作揖,只是郑重道:“姑娘好意,知白心领了。若我往后还能回这京城,若姑娘恰好需要在下相帮,无论是什么事,即便赴汤蹈火,在下也一定替姑娘办到。”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前方几步外的马车,转身就要走。
却不想他刚抬脚,周婳却是掀了车窗的帘子,对他笑道:“公子可要说到做到。”
“毕竟那通州是边关之地,风沙盘旋,地貌艰险,你既已答应我,便一定要守好自己这条命,只等来报答我便是。”
她眼睛一眨一眨,唇边的弧度上扬,一张脸都跟着熠熠生辉起来。
偏那股大小姐的娇纵任性,竟是挥洒的刚刚好。
多一分叫人生厌,少一分叫人觉得虚伪。
苏砚微微颔首,想了想,便道:“这是自然。”
他说着看了一眼远处,就见那城门处忽然不再拥挤。
车流和人流正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尽头。
“能走了。”
他道。
周婳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果真见城门处通行无阻,便笑了笑,与苏知白挥手告别。
“公子,那我们有缘再见。”
“好。”
苏砚点头,返身上了马车。
待到他们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门。
便可见外头泥泞冰雪的坎坷道路。
而等到过了七八里路,道上的行人和车驾便少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静寂,唯有外头的马蹄声嗒嗒作响。
周婳透过帘子看外面,夜色下,花木草丛皆是枯败,有风吹过,响起一阵呜咽的哗哗声。
冰雪还未化个干净,有的还压在枝头,一旦有车经过,便会簇簇的往下落雪。
周婳知自己自重生以来,便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到如今这般境地,皆在她的算计与谋划之中。
她不再感到迷茫,亦或止步不前,而是在心中有了新的执念和想要守护的东西。
伸手为一旁已经睡着的小离盖上薄毯,她忽然侧目,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猛地射向外头。
就在同一时刻,一支冷箭呼啸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穿过马车,射向了她。
“小心。”
周婳来不及做思考,直接扑着小离滚在了马车的地毯上。
随着这箭的射出,外头也瞬时响起车夫那戛然而止的惊呼声。
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外头有人拉住了奔驰的马匹,马儿一声嘶鸣,马车便跟着不动了。
周婳猜那车夫已死,而眼下,她身侧的小离却是仍昏沉着睡意,嘴里还在念叨着:“小姐,桃花酥,你吃一口吧。”
周婳忍不住摇晃起她的身体来。
“快醒醒!”
可小离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仍紧紧闭着眼睛,一张脸却是煞白。
嘴唇也没了颜色。
周婳心中焦急,却只听外头响起一声冷笑。
“若是你出来自愿一死,我们还可留你全尸,若是胆敢负隅顽抗,那便将你碎尸万段,后悔活这一遭。”
那人的声音阴沉恶毒至极。
周婳皱紧了眉头,从马车内走出来。
入目所及是一片黑暗,其中闪烁着十几簇火焰。
树影婆娑间,还有黑衣人隐匿其中。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为首之人,拧眉问:“你们是什么人?”
“来杀你的人。”
那首领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像是常年刀口舔血亡命天涯的江湖杀手。
周婳就这么看着他,忽然眼里有了笑意。
“看来那个女人给了你很多钱。”
她意有所指,那黑衣首领却知她是在拖延时间,一皱眉头,直接闪身上来,就要对周婳动手。
然而刚扬起的刀,还没挥下来,他似有所觉,急忙往旁边闪躲,却依然让那破空而来的弩箭射中了肩膀。
“有人偷袭!”
他大喊一声,眼见着又有许多支弩箭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齐齐射来。
急忙就要退走,却在临走之前,不等周婳反应,便一挥手,将她打晕了。
周婳只觉得后颈一痛,便再没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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