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明四年,公元949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张鉊将在洛阳变乱受了惊吓的曹三娘子延鼐,长安变乱中差点被曹仁尊杀死的曹元忠,经受住了极大考验的罗玉儿,以及比曹元忠更惨,只差一点就没命的赵匡赞召到了承德府。
张鉊召他们来,是要好好安抚一下的,除了三娘子延鼐是我张圣人的同伙以外,其余三人都是他钓鱼行动的受害者,人家命都差点没了,必须要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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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曹三娘子一起来的,还有长女宝鼎公主和她的一票弟弟妹妹,张鉊儿女中,凡是满了十岁,经得起长途跋涉之劳的,都也赶了过来。
这些皇子公主们都不小了,很多人却都没怎么出过远门,最多也就是在洛阳和开封两个城市来来去去。
这是不行的,还是应该让他们多感受下这大好的河山。
而这满了十岁的二子三女一赶到,就见识到了我张圣人威武霸气的一面。
他们到的时候,大雪如棉絮般飘扬,整个承德府狮子峰一片银装素裹,这样的天气,自然只有呆在热河行宫中最为安逸。
行宫虽然不大,但是地下有温泉涌动的天然地暖,还有专门的汤泉可以在冰天雪地中泡温泉。
张鉊先是陪着儿子们美美的洗了个温泉澡,然后就召开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这场宴会,是为了给南唐国主李璟之弟李景达,以及南唐使臣韩熙载送行的。
宴会的规格很高,张鉊也给了韩熙载很高的评价,还让三子张贤肇向韩熙载请教了他极为擅长的碑碣文。
这位以《韩熙载夜宴图》名留后世的南唐名臣治国的水平,现在还不好评价,但确实是个非常着名的文学家,诗人,人物风骨方面也有可取之处。
韩熙载左侧是李景达,他跟随张鉊去了一趟漠北之后,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祖宗的汉唐豪迈之风,已经在他身上完全苏醒了。
当知道刘仁瞻竟然敢趁火打劫,而兄长李璟又默许之后,李景达急的不行。
他想尽快回江宁一趟,劝说兄长李璟放弃一切幻想,老老实实的到东京开封府当一个富贵诗仙,反正兄长最喜欢的不就是与一群文人诗词唱和嘛。
而韩熙载竟然还存有一些幻想,虽然张鉊以家宴的超规格,带着皇子公主们为他举行送行宴,但韩熙载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一些什么南唐乃是恭顺臣子,国主李璟侍奉大朝恭敬至极,实无罪也云云。
此人倒是个很会造势的,到承德府不过二十来天,已经把他塑造的,李璟那个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如同侍奉父亲一般侍奉大朝的形象弄的深入人心,平白赚取了不少同情与怜悯。
连张周的官员中,也有觉得不该征讨南唐的,因为李璟看起来,真的是很恭顺啊!
恭顺吗?没有刘仁瞻整的这一出,那确实很恭顺。
自绍明元年,即三年前的公元946年被张鉊打服以后,李璟每逢四时八节以及张鉊嫡母慈佑皇太后,生母慈圣皇太后,张鉊本人以及皇后曹延禧的生辰,都要派侍郎以上官员作为贺寿使,礼物动辄万贯起步。
去年张鉊生母宋氏寿辰时,李璟送上的如意金玉南海观世音菩萨像,深得慈圣皇太后喜爱,是她寸步不离的宝贝。
慈圣皇太后还曾回赠佛像、佛珠等给李璟的正妻王后钟氏,钟氏趁机以阿娘称呼宋氏,关系很是亲密,几乎每月都要互相通信。
内侍省的内谒者监曾算过一笔账,这三年来,李璟光是送往大内的贺礼等礼物,价值就超过了三十万贯。
这博得了张鉊几乎所有身边人,除了慈佑太后李氏,曹三娘,小姨妈李若柳这三个女强人之外所有人的好感,连皇后曹延禧都说李璟异常恭顺,很会做人。
而在每年的贡输上,李璟也从未拖欠,每当南唐的春秋两税收上来之后,立刻就按照当初的约定,贡输给张周。
金额每年超过五十万贯,三年接近二百万贯。
确实要承认,这真的很恭顺啊!每年李璟能从南唐这个小政权中拿到的好处,应该都没有张鉊多。
若是这李璟不是南唐之主,而是在半岛或者鬼岛上做国主,张鉊都愿意给他最高的荣耀,赐他姓张,认他做弟弟。
只是可惜了,李璟这个南唐所占据的,乃是江南之地,是注定要收回的国之疆土。
所以听到韩熙载还是在拿李璟的恭顺说事,有些人还深以为然的时候,张鉊决定要扭转一下这个风气。
韩熙载捋了捋垂到下巴上的美髯,他觉得自己这次‘外交活动’是很成功的,至少将南唐这个恭顺藩臣的形象,深刻的植入到周国君臣心中,连皇帝也没对他的话做太大的反驳。
他正要趁机而上,再次在皇帝心中加强这个认知的时候,张鉊把手一挥,制止了韩熙载的长篇大论,张鉊直接问韩熙载。
“韩卿以为,朕比秦皇、汉高,前朝太宗如何?”
韩熙载当然要吹捧张鉊了,他朗声答道:“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囊括天下,为开皇帝业之始祖。
但其有秦国历代先王铸造的根基,为政又过于粗暴,不如圣人于河西荒僻之地白手起家,且行仁政。
汉高虽然也起自微末,四年而有天下,但行事过于随心所欲,又有白登之围,不如陛下横扫大漠。
唯有前朝太宗文皇帝,文治武功与圣人相当,但有玄武门污点在,因此也稍逊圣人一筹。”
“说得好!”张鉊看起来好像很高兴,不过话锋一转,“你说这三雄主都逊色于朕,可在朕看来,朕远不如他们。
因为自朕起兵以来,已经十六年矣,初入关中,也已经有十三年了,驱逐契丹胡虏,也过去了三年。
这世上,有十六年都未曾一统天下的开国雄主吗?”
韩熙载其实在张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此时听到张鉊这么说,立刻拜伏在地大声呼喊。
“如今天下,南唐、吴越都是陛下臣属,尚未臣服者,只有岭南汉国,”
“臣属?好!”张鉊大喝一声,“那朕现在就下令,让李璟立刻到承德府来朝见。或者把南唐国改封到安东。”
这话韩熙载可不敢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不过,张鉊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我张圣人伸出右手戟指韩熙载:“你韩叔言也是读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天下一统,金瓯无缺的道理?
孟轲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今天下板荡二百年,民不聊生,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你看不见昔日黄河边的两脚羊,扬州城的菜人吗?
某起自河西,十六年不避刀剑,所为的就是复兴大朝,使天下重归一统,让百姓有个安生日子。
李璟确是恭顺,他到洛阳来,朕把他当亲弟弟,但是这天下,必须要一统了。
比起天下万民的安宁幸福,他那个小小的南唐社稷,小小的南唐国主,轻如鸿毛!”
好一个偷换概念,合着李璟的南唐国是次之的社稷,南唐国主是轻飘飘的君,你这张周就不是是吧?不过也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这么说。
韩熙载当然也不敢,而且他清楚,大义确实是捏在张鉊手里的,自眼前这绍明圣人驱逐契丹贼,定鼎中原起,南唐就没了大义。
现在绍明天子横扫大漠,封狼居胥,使塞外诸族都臣服,南唐就连存在的法理都没有了。
韩熙载辩不可辩,只能哭倒在地,“天下世人都知圣人神威无可抵挡,我主自然也知道,也未有敢衅大国之意,只求蜗居江南,保存社稷。
哪怕多存一天,也对得起祖上披荆斩棘,今恭顺至此,圣人就不能宽宥些时日吗?”
张鉊把手一挥,宽袍大袖击打在衣服上,如有风雷之声,“南唐北接江淮,南近吴越,在朕之左右。
江南无罪,李璟也无罪,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回去告诉李璟,若能北来,他就是朕的胞弟,若敢负隅顽抗,雷霆之下,只有齑粉!”
韩熙载满脸惶恐,随之而来的南唐一众使臣尽皆脸色惨白,连李景达也面色大变。
而在场的周国文武,一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了激昂万分的豪情壮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可是赵大在历史上发出的最强音,最是霸气无过。
今日张鉊用来,挟横扫漠北,清空国内腐朽之威,更如惊天巨浪一般充满豪情。
韩熙载大哭,对左右说:“我祖上世食大唐俸禄,载又受烈祖高皇帝大恩,却不能保存社稷,死后有何颜面相见。”
说罢,南唐使臣与韩熙载一起大哭,哭声凄惨无比,更有人在地上连连叩首,只磕的额头鲜血飞溅。
李景达即使存了劝兄长奉献图册户籍的念头,也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流满面。
周围周国文武勋臣个个面有不忍之色,除了罗玉儿、高怀德这样的杀才,就是杨继业这样的人,也被他们所感染。
张鉊稍微侧过头一看,曹三娘子眼中竟然也有晶莹的泪珠滚动,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昔年归义军的处境。他的几个女儿则更不堪,早已珠泪连连。
女人啊!哪怕她再是强人,总会在不注意时,被外界情感所感染。
但我张圣人就不一样了,他心硬的很!
张鉊走上前去,将李景达扶了起来,韩熙载不用管了,这家伙竟然已经把李昪所建的这个南唐,当成了后唐的延续,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鉊扶起李景达,“太史公说,人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别。
今日你家虽要哭社稷,却能免去日后江南百姓家家哭丧,户户戴孝,当知前者如鸿毛,后者如泰山之理。
朕誓要一统寰宇,再造大朝,此心如铁石,虽天雷轰击,烈火焚烧,也绝不会更改!
回去再劝劝你兄长,到东京来做一逍遥王吧,朕把吴王这个封号留给他,让他千万不要自误。”
李景达泪流满面的站了起来,坚定的点了点头,“一家哭何如一国哭,我李氏今日哭,明日江南百姓就不用哭,这个道理臣是明白的。”
韩熙载目瞪口呆,他倾尽全力发动的悲情攻势,但在张鉊的国家大义面前,就宛如鸡蛋碰石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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