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罗城,胡进思府邸,何承训鼻青脸肿的与胡进思一起在迎接张成符,而张成符也大摇大摆的进了胡进思的府邸。
要在往常,中原天使这么去藩国权臣的府邸,恐怕已经国中震动了。
但这次,除了张成符安排赵金刚奴率一百禁军瀚海镇甲士在外守护以外,并未做过多的防备,也没见多少人震惊。
因为这是吴越国中最微妙的时刻,两个身处最高位的人,需要朝廷这个外力的介入,来解开越系越紧的套索。
此时,以退为进胡进思有了退缩之意,他年纪已经大了,继续搞下去就该遗祸子孙了。
同时钱弘俶也不想把胡进思逼得太狠,有了和解之意。
虽然胡进思确实杀了钱左,但说句不该说的,钱左那种无视吴越国内实际情况的乱杀,手段还很粗糙,根本就是没准备给下面人活路,被胡进思等杀了,一点都不奇怪。
为了一个并不怎么与他亲近,且并非同母的兄长,来冒着自己全家被杀的风险,别说钱弘俶,一般人也不会这么选择。
而除了钱弘俶与胡进思骑虎难下以外,就要数何承训了。
这位原本是钱弘倧的牙将,结果屁股底下位置还没坐稳,钱弘倧就让他去杀胡进思,何承训苦劝不听,于是不想陪着钱弘倧丢了小命的他,干脆就去向胡进思告密。
现在何承训身为内牙兵马指挥使,看似拿捏了大王钱弘俶,可他根本不敢对钱弘俶怎么样,还得费尽心思保护他。
这不管是钱弘俶要杀其他人,还是那些怂恿胡进思再杀大王的人起来闹事,他都是第一个倒霉的。
而且这位的心脏并不大,真要心脏大,野心大,他早就跟钱弘倧合谋杀胡进思了,到时候大权独揽,多好。
张成符也很有趣,他进了屋之后,没有去坐胡进思给他安排的主座,而是径直往下首走去,走的同时把手一指,介绍了起来。
“此乃当今班定远,大周礼部左侍郎,效远侯王久。”
胡进思大惊,王久的名声他怎么可能没听过,扯住高昌回鹘可汗衣袖不放,想用性命为大军开路这事太远他不太清楚,但是孤身一人到江宁城指着李璟的鼻子骂,这就太名动江东了。
不过嘛,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摄像机什么的,胡进思听过王久的大名,但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昨日张成符也没介绍,是以他现在才知道,这位就是王久。
胡进思当即拱手行礼,“原来是名动天下的效远侯当面,某真是老迈了,竟然当面不识英雄。”
王久还了一礼,亲热把着胡进思的手臂,和他一起入座。
“仆不过一逞口舌之利辈而已,哪当得起英雄之称,门外按剑者,方是横贯漠北,封狼居胥的英雄。”
何承训脸颊忍不住一抽,虽然他也很想被人从虎背上接下来,他昨日还真不是刻意不还手,那是真的想反抗,但没打过。
胡进思也沉默了片刻,他家虽是越州土豪,但实际上父祖两代人都在朝廷做官,家也是安在长安的,一直等到长安破败,大唐快要灭亡后,才回到越州。
胡进思脑海里,其实也时常想起年幼时在长安的岁月,他更感觉长安才是他的故乡,心里认同,更趋近于关中人。
所以,他也自然比远在两浙的人更明白控制了河西、陇右,扫平大漠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个强汉盛唐再次回来了,虽然它回来的路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片刻沉默之后,胡进思干笑了两声,“自古封狼居胥,无一不是国朝鼎盛时期,今大周尚未寰宇一统,却已经四夷宾服,气魄远迈汉唐啊!”
王久嘿嘿一笑,松开胡进思的手,随后宾主就坐,“胡翁一定奇怪,按正常来说,圣人应该是先定江南,寰宇一统,休养生息等国力恢复之后,再如汉唐一般横扫漠北。”
胡进思点点头,毫不讳言的回答道:“江南虽无百万兵,却有百万财,还有百万粮,国家收此膏腴之地,再定漠北,岂不是稳妥之举?”
王久明白了,这还是庄庙李存勖这个样没打好啊!
张圣人没定江南却扫漠北,在胡进思这等远离中原之人看来,除了武功极盛以外,还代表着不踏实。
他们害怕张鉊如同后朝李存勖那样,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然后消失不见。
虽然此时张鉊已经显示出了远超李存勖的气魄,但毕竟隔得远了,胡进思等人的感受,还不明显。
“胡翁说的好啊!江南有百万粮,百万财,但这百万粮、财从何而来呢?自然是江南的南唐、吴越的八百万民所辛勤劳作生产出来的。
自大朝倾覆以来,关中丧乱,中原兵戈不止,河东、河北更是屡遭胡虏入寇,唯有江南,如同世外桃花源一般。
这是杨吴王,是徐吴王、李烈祖父子之功,也是吴越武肃王、文穆王父子之功,更有胡翁、何指挥使等心血。
这是我族的文华天宝之地,不是什么边塞荒漠,三两钱都不值的蛮荒所在,但它又脆弱的如此本州名瓷一样,只要轻轻一摔,就会粉碎。
某家南下之时,阎晋公,李卫公都曾向圣人进言,要定江南不用其他,只需要自江陵、岳阳出水师十万,自许昌、淮阴出马步军二十万,杀得江南人头滚滚,一年之内,必然就能擒拿叛臣,得胜而还。胡翁可知,圣人是如何回答的吗?”
胡进思摇了摇头,“仆老迈腐朽之人,安能知圣人心思。”
王久大笑三声,看着胡进思说道:“圣人有两句名言,某家一直记在心中。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
所以阎晋公、李卫公他们提议遣大兵进攻,圣人很快就否决了。
圣人说江南、两浙百姓,好不容易在这乱世中得到了庇护,某现在遣大兵杀他们父母妻儿,是为不仁。
徐温、李昪、钱镠、钱元瓘都是我族有功之臣,享受血食、福荫儿孙是他们该得的福报,某今灭其宗族,毁其家庙,是为不义。
江南、两浙上下官员百姓没有过错与吾,吾不能如此不仁不义。”
胡进思和何承训听完人都傻了,别说见,张鉊这种仁义之举,特别是这种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的态度,胡进思就是听都没怎么听过。
他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起自河西,被人传为实乃蕃贼诈称忠义之后的绍明天子,能有如此仁义的一面。
就算是假的,是装的,那怎么了?一国之君,开国雄主他就是说假话,最后也会成为真实。
胡进思甚至有种幻听的感觉,他觉得王久不是在说绍明天子,而是在说尧舜禹汤。
疑惑与感激之中,胡进思拜伏在地,凄声喊道:“圣人真乃千古仁义之君,仆与两浙百姓尚无一物而奉圣主,圣主却如此怜惜,怎能不叫人感激涕零。”
这话半真半假,胡进思确实有些被张鉊的这番话给惊讶到了。
两浙蜜桔相当甜美,虽然是冰窖中储藏的蜜桔干,但味道也想到不错,张成符一口气吃了一大盘,他看到火候差不多之后,方才对胡进思说道。
“圣人确是仁义之主,今次发生牵扯如此大的叛乱,刘承佑两个舅舅和河东旧将卷进去了一大批,赵国公与田国公都欲杀刘承训而绝后患,圣人仍然不允。
更不用说其余马希广、高保融、孟昶乃至石重贵,一个二个都活得好好的。
他们都能留得性命,何况钱越上下乎?”
胡进思就拜伏在地上没有起来,直接转了个身跪坐在地上问张成符。
“仆前番犯了大错,惹得圣人动怒,今想改过自新,还来得及吗?”
胡进思口中的惹得圣人动怒,说的就是他杀钱左、囚钱弘倧,惹得张鉊大怒,让裴远带话训斥他的这件事,而所谓能否改过自新,实际上是在要价。
历史上钱越献土,就没有对两浙的本地派开出条件,以至于很长时间都动不了两浙的人力,当然,彼时车神赵二哥的重心都在北方,也没时间来打理两浙。
但张鉊此时不一样,慕容信长讨伐王氏高丽迫在眉睫,张鉊急需吴越水军为助力。
而且说个有点搞笑的事情,也是张鉊到了这个时代才清楚的情况。
那就是自大唐衰亡以后,半岛上那群家伙也还是有宗主国的,而这个接替大唐成为他们宗主国的国家不是别人,正是吴越国。
后百济的甄萱,还没有取代弓裔后高句丽的王建,都曾经向吴越称臣,甄萱还曾派出使者到达过吴越,被钱镠封为太中大夫。
后百济和后高句丽发生冲突的时候,钱镠还以宗主国的身份派使臣去调解,下诏书称呼甄萱和王建为卿,过足了天朝上国的瘾。
也证明一件事,吴越有能力用大船直抵半岛南部。
同时,吴越还是现在中原各国唯一和平安时代的日本还有交往的国家。
此时的日本早就不派遣唐使,颇有一点关上门来自娱自乐的意思。
同时也是他们开始关起门来,将从唐朝学到的那点皮毛文华本土化,最后搞出一堆不伦不类玩意的关键时期。
若要趁这个最后的机会征服日本,唯一还保留从宁波到日本航运能力,略知日本国内情,能组建出庞大水军的,就只剩下吴越国了。
这也是张鉊不会选择对吴越动粗的原因,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代价,控制吴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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